用过早膳,良家子们依旧在排好的馆阁中上礼仪课。
夏衍本和邱玉并不是一组,今日去了洗尘阁,夏衍却意外发现了邱玉清矍卓然的身影,心底不由一沉。
学到巳时二刻,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啼声,随之,有一只不知名的五彩的大鸟掠过窗前,又飞向远方。
在这草木氤氲的皇家园林中,各色禽鸟原本多见,是以诸位良家子们并不以为意,依旧全神学着礼仪。并没人注意到夏衍微妙的表情和轻整衣冠的细微动作。
顷刻之后,有内侍尖哑的声音响在馆阁外:“皇上驾到!”
正在示范动作的女官刚刚有些愕然的转过身来, 洗尘阁的门已经打开,一身常服的恒世在近侍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吾皇万岁!”
女官和良家子们忙行下礼去。
“诸卿不要拘礼。朕下朝后来园中逛逛,恰好走到这里,便来看看诸卿。”宣帝病后初愈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刻意露出亲和的微笑来,一边看似随意的说着,一边看似随意的将目光投向人群中,并悄无声息的关注了夏衍。
早有准备的夏衍果然未负宣帝重望,在一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良家子中,神情显得格外沉稳端庄。
恒世在心里赞叹了一声,并不流露分毫,而是将目光微微斜向身边依旧做近侍装扮的恒羲,换上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启声道:“麟儿?你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惊了四座。
麟德既做近侍装扮,自然是不想袒明身份,而宣帝也同意了此举。此刻忽然被他揭穿,是以一向冷静的恒羲也不由惊讶的瞪圆了眼睛。
而良家子们哪曾认识公主,当然也不曾想到,皇帝身边的近侍是公主所扮,即使有一两个见过公主的,在天威面前也不敢将目光肆意打量。此时乍听到皇上呼唤麟儿,诸良家子们恰如羊群中闯入了一匹狼一样,惊慌忐忑起来。有几个脸皮子薄的,当场就如秋后的果子,透红了起来。
宣帝不以为然的又斜睨了恒羲一眼,笑道:“麟儿?未知他日驸马,可在座中诸卿?”此言一出,又当场羞煞了几位良家子,而宣帝说完,却将目光不着痕迹的投向夏衍。后者神情未有丝毫变化,依旧端庄沉稳。
恒羲向父亲轻哼了一声,便将目光往诸位良家子中飞快扫过去。既然她不按常理出牌的父亲有此惊人之举,恒羲自然也不示弱,当下便望着座中一人朗声道:“邱玉,本宫有话问你。”
诸人亦不曾料到麟德公主如此直截了当,暗暗咋舌,连极力镇定的夏衍也不免心底有些惊了。
“小民在。”
邱玉未料到麟德公主会亲自叫他问话,强作了镇定离座,在廊道上屈身行下礼去:“殿下请讲。”
“免礼。”恒羲直接将目光投向他:“你为何要来参选驸马?”
这样的问题委实不好回答,邱玉稍一迟疑,恒曦解下腰间佩剑,又问:”你可是认得这把剑?”
邱玉未料到这个问题也如此直接,一时怔住,玉容上立时又泛起微红,低头道:“认得。”
他果然上次是凭着这把剑认出了她。
“你之前可见过本宫?”
邱玉低下头稍顿了下,便坦诚道:“见过。”
恒曦很是意外:“何时见过?”
“七年前,青州城外的官道上,殿下策马而过,小民有幸,见过殿下一面。当时殿下身上便带着这把麒麟剑。”
“七年前?嗯,当年本宫第一次随军征战,确实曾路过青州。这么久了你倒是还记得。”恒曦看他倒是坦诚,便又问:“你还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为何要来参选驸马?”
“因,因,小民自认姿容出众,不愿明珠埋没于乡土之间。”
恒曦以为他会回答,因为仰慕殿下。
他偷看她,眼神热烈而深情。他记得七年前的偶然相见,难道不是因为仰慕?她峨眉微微蹙起,内心莫名有些失落。
但众人面前却又不能显露出了,只能云淡风轻的道:“虽有自大之嫌,容色却也果然当得明珠二字。只是才学却不知有否自大之嫌,他日孤还要考教一番。”
邱玉面色依旧云淡风清,音色也是往常:“谢殿下赞。”
“好,回座位上去吧。”
他回到了座间,恒曦却未曾发觉自己的目光却一直追随而去。宣帝一旁瞧着,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恒羲惊觉,瞬间敛回目光,恢复了皇家公主的傲然神色,将目光移开,转向另一个人:“夏衍,你来回答本宫同样的问题。为何要来参选驸马?”
夏衍原以为公主对邱玉有意,才会提问于他这样的问题,并不曾想会点到自己,好在自己在心底已经琢磨出自认是上好的答案,是以当下便从容离座,行礼罢,缓缓答道:“公主文韬武略,小民,万分仰慕公主。”
“仰慕?”恒羲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她期待邱玉做此回答,可是换了别人如此说,她只觉得虚假。
为掩饰自己目光里的不喜,只将目光放低投向他的衣摆,假意微笑道:“文韬武略。好。请回。”
恒羲自诞生之日起,便得宣帝宠爱,如今已有二十年,父女情深,宣帝如何不了解她的神色之意,面上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虑来。
恒羲为掩饰自己的好恶,又随意提问了几个。答案竟然皆是仰慕公主。看来,夏衍的答案实在是很官方,很圆满,深得人心。
恒羲有些不悦,却憋见身边林胜眉的视线正投向一位良家子,其人虽不若邱玉容色出众,但满月般的面容上总是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让人望之颇生好感,便转身问管事:“三排右二是何名讳?”
“回殿下,杨潇,青州府人氏。”
恒曦悄悄用胳膊别了下林胜眉 ,扬声道:“杨潇,近前回话。”
林胜眉这才知道自己不觉中泄露了内心隐秘,公主还好,若陛下知晓自己觊觎驸马人选,那罪过自是不轻,她忙收敛心神微微低下了头。
被点了名的这位良家子似有些吃惊,微微一愣才走了出来,上前行了礼道:“青州杨潇见过陛下万岁,见过殿下千岁。”
恒曦微笑道:“你为何要参选驸马?”
杨潇恭敬道:“小民,亦因仰慕殿下。”
“仰慕于孤?那孤来问你,你若落选,这仰慕可如何安放呢?”
座下有稍微的哗声,杨潇脸上笑意换做了不安:“殿下恕罪,小民还不曾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不知如何回答。”他此答倒是坦诚,恒曦点了点头,抬手请他回到座中。
“夏衍,那么,你可想过这个问题?”
”公主宛若神祇万民仰慕,即便落选,亦不改初心。”
夏衍的答案依旧滴水不漏,也依旧一副宠辱不惊,端庄沉稳的神态。恒羲表面赞赏的点了点头,心底却冷笑了几声:“倒是惯会做戏!”
这一批良家子中,宣帝颇看好夏衍,此时见公主不喜,忙适时开口:“麟儿,我们在这里久了,倒让诸卿不安。”
恒羲早被夏衍扰的了然无趣,忙道:“是,父皇。”
皇上公主及陪行诸人虽浩浩荡荡,却很快远去无踪迹。只余下诸良家子各怀心事,满座一时寂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