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第一日的礼仪讲授完毕后，课堂中不停的行礼示范让诸位良家子们都疲劳不堪。是以用过晚膳，便早早的回房休息了。
寂静的万寿园中，只有点点烛火映着条条青石小路。
张小飞在园中四处转了一圈，眼见得各馆阁的烛火都熄的差不多了，便到天籁馆中，将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的夏衍叫起来。
两人悄悄的出了天籁馆，极快的穿过枫林，穿过梅林，又绕过一处荷塘，走到一处柳园深处的一栋小木屋前。
“贵人，就是这里了。王司礼就住在这里。”小飞回头看了看四处，见并无人迹，便抬手上前敲门。
“来了。”
里面传来一声极其老迈慵懒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木门吱呀打开，门口站着一位身形萎顿，面如枯松的老妇人。
夏衍不由得皱起眉头。这实在不像什么值得信任的人物，和小飞对她的描述毫不匹配。
张小飞机灵，忙向夏衍使了一个不可轻视的眼色。夏衍倒也从善如流，马上将面上怀疑的神色隐去，换上恭敬的神情。
张小飞向着老妇人满脸堆笑的迎上去：“司礼，人给您带来了。”
夏衍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紫云府夏衍见过先生。”
老妇人将目光斜斜的撇过去，将夏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目光犀利挑剔的几乎要把他看透。夏衍被她看的几乎站立不住。
打量良久，她才冷冷道：“你就是小飞口中那个夏衍啊，我当是什么良才璞玉呢，不想竟如此鄙俗粗陋。看你行走飘浮，眼神飘忽，行为举止也没有章法的样子，一看就是出身极低，更没有见过世面世面。像你这种平庸的资质，怎么有颜面前来参选驸马？要知道麟德公主是个天神一般的人儿，容貌气度学识国中男子无人可及，你倒怎么有颜面认为公主殿下会看中你？算了，你回去吧！朽木不可雕，烂泥不上墙啊！”
夏衍听了此话，心底腾的一下就恼怒起来，但终究是记得张小飞之前的嘱咐，便极力将焦躁的情绪压下，又极恭敬的行下一礼，谦道：“虽然小生确实粗陋了些，但是贵在有自知之明，也不缺上进之心，还请先生惠教，让小生有改头换面的机会，定不忘先生大恩。”
“惠教不敢，改头换面更是困难，”老妇人冷哼了一声，转身向身后的木桌子上拿过一个黑黝黝的木板子来，砰的一声敲打在正弯着腰的夏衍头上。
夏衍吃痛，哎呦了一声，身形一晃，谁知道左边一个青瓷大碗咣当掉下来，巧不巧的又偏偏砸在了脚面上。
“哎呦！你这是作啥！”夏衍终于忍不住疼的龇牙咧嘴跳起脚来，剧痛之下，连小时候落下的，紫云府乡下的方言口音都带了出来。
老妇人斜了他一眼，嗤讽道： “瞧瞧，这形象要是万岁和公主见了，还选驸马！哼！”
夏衍闻言大惊，心头却似掠过一道闪电般忽的透出亮来，忙生生忍住剧痛，回复先前端庄的姿态。
老妇人眼里有一丝赞赏之色极快的闪过，口中却依旧苛刻的讥讽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角色，就敢来攀附这天家荣华。”这边说着，那边又飞快的抄起一个装着半杯残茶的瓷杯来，照脸向夏衍泼去。
还没回过神来的夏衍，被这凉透了的茶水一泼，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打起激灵，无法遏制的怒气也顺着每一个毛孔升腾起来，但是还不容他完成升腾，老妇人却又一拍桌子，大喝道：“滚！”
这一连串的打击终于让先前还有些领悟的夏衍彻底呆掉了。心底也不知是怒还是惊。他呆呆的站着，头也痛，脚也痛，冰凉的茶水又顺着脖颈流着，心头是又乱又怕。
“你只看见了天家的荣华富贵，却看不见天家的威严残酷，这不过是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婆子吓了你几吓，就成这个混沌样子，若是圣上的雷霆之怒忽然排空而来，你又如何应对？也这般失礼不成？”老妇人言语冰冷的数落着夏衍，眼神里却渐渐涌起些慈色来。
“先生！请您教衍！”
想到若当真选上驸马，今后和圣上公主常日相对，他们的无上的尊贵自己又该如何面对。
生杀予夺，所有人的性命都不过是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夏衍终于明白了老妇人的这一番怪异行为下的深意，伏身于地，行下大礼。
“起来吧，我看你机灵又明白事，倒是可塑之材，你若真心想学，我老婆子便教你就是。”
夏衍刚从地上起来又行一礼：“谢先生！”
老妇人见他谦逊有礼，便一改先前嫌弃之色，颇温和道：“今日吃了痛，又吃了吓，先回去歇着，明日此时再来。今日临睡下之前，将一块玉石含在口中，念诵《中庸》两遍，早晨早起一个时辰，也含玉念诵两遍。久之可口齿清朗。”
“是，衍一定照先生吩咐去做！那今日，衍先告退了。”
又躬身行了一礼，退行三步，夏衍才转身离开。
张小飞靠在门前，被吓得还在发呆。
夏衍顺手拉了他一把，“走了。”
“哦，走了。”张小飞回过神，向老妇人拱了拱手“司礼，告退。”
两人出了木屋，走了几步，夏衍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低下头让张小飞看：“这里好生疼痛。”
张小飞踮起脚，凑着灯光眯着眼睛看了看，“贵人，起了个大包。”
夏衍自嘲一笑，“今天真是见识了，回去弄点药来抹抹吧，脚也痛的很。”
张小飞小心翼翼的问：“贵人，今日受了这许多委屈，可怪小飞找的这个人不对头？”
夏衍摇摇头：“小飞，你找对了人。虽然还没开始正式上课，就今日她的言语见识，已经让我受教不少。”
张小飞闻言鼻子一酸，看着灯影下的夏衍愈发觉得英俊潇洒，心底不可抑止的涌起一股得遇明主的暖流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