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钓一发,是谁及时赶到旅馆,鸣枪砸门,惊走巨鹰,救下天柱?不是别人,就是傍晚时分,回船去搬救兵,又急急赶来的,船老大丁剑。
这要说回昨天傍晚,与天柱分手之后的丁剑船长,见天色已晚,太阳即将掉落山崖,如不火速赶回船去叫人,生怕落单的天柱,进去之后,遇到难以应对的凶险局面,难免孤军奋战,会凶多吉少。所以,情况万分紧急,一刻耽误不得。丁剑于是大步流星,心急火燎地往回赶。
和来时一样,沿路依然是悄无声息地寂静,死气沉沉地令人窒息。中山大街,沉浸在暮色里,更显得扑朔迷离,透出恐怖。
比起来时,丁剑的心情愈发沉重,可他的步伐却不敢迟滞。近乎一路快跑,天刚一擦黑,不顾一切的他,就已下了海关台阶,回到了码头船边。
上到船舱,他迅速召集船中所有的弟兄,开了个紧急碰头会。
"火速催大家过来开会,大家一定注意到了,我和水手长一大早下船,出去了这么久,怎么现在,就我一个人回了船,天柱到哪里去了?″丁剑见人已到齐,劈头先说了这么一句。
聚到一起的船员中,有个被大家尊称老五的,率先开口问道:
"是呀老大,你和天柱这一下船,一整天都不见回转,要不是今天感觉码头异样反常,我曾几次想再派人出去,接应你们。老大,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了?究竟何事让你们耽搁这么久?天柱兄弟呢?″
丁剑以眼,逐一扫视过众人,见所有船员都迫切望向自己,等待着下文,便加重语气,表情沉重地说:
"太不可思议了,这绝对不正常,非常的诡异古怪,不但码头上空无一人,就连外面的大街,也成了一条空街死街,整个变成了无人的世界,变成了幽灵的地狱。"
这话一出,船舱里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吱声,因为这太不可能了,所以一时都无人相信。
丁剑继续道:
"要是一直见不到人,也就罢了,偏偏在大街的末尾,一个叫百首旅馆的店门口,让我们碰见了一个怪女人。"
沉默的全体船员,这才众口一词问道:
"谁?"
"是个开店的老板娘,这老女人一看就不是个良善之辈,她开的店透着诡异不说,起的店名更是古里古怪,还硬是不让我和天柱同时投宿住下。要不是整条街,家家关门闭户,根本再无別处可以打探实情,我就断不会允许天柱,只身进去犯险,而我则赶紧回来搬救兵了。"
与会的人,听船长简短急切说到这里后,面面相觑,还是都不敢相信这都是事实,不敢相信这座城市,会发生这般离奇的事。
所有的人,对这条大街都熟得不能再熟,以致于船长和天柱上岸后,他们全都懒得离船,根本不知道此时码头外面发生了什么变故。
就是见船长下船迟迟不归,大多数船员也都习以为常,因为他们都熟知老大的脾性,遇事较真,喜欢打破沙锅璺到底。更喜欢结交天下英雄好汉,一有机会,总爱和城里的袍哥们推杯换盏,揽事仗义助人。更何况中山大街,还是个袍哥"义字堂"堂口所在地。
即便像警觉性较高的老五,见码头一反常态,整天等不来一个搬运工人,且空荡荡的江面上,唯独只有"飞鹰号"在停泊,连平时最爱咋咋呼呼的把头漁霸们,今日也反常到不见身影。即便这样了,他也没有往极坏处想,心下总以为,不是码头工人们在闹罢工,就是恰逢袍哥组织有了大喜事,今天这里给所有人放了大假。
现在,听船长描绘已然成了一座可怖的空城,无人的死街,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听得肉跳心惊,难以置信。所以一时间,才会全都哑口无言。
丁剑可等不急大家回过神来,深知眼下十万火急,连一刻都延迟不得,否则天柱很可能会遭遇不测,于是迅速就做出了以下决定:
“老五,你和技师、二蛋、小马四个人留守船只,其余的即刻捎带上枪枝刀具和手电,立即随我出发去接应天柱,动作越快越好,赶快行动。”
一声令下,全船十二人除被点名留守的,其余共八人,三分钟不到,全都鱼贯下了轮船。
“老大,沿途多加留意,倘见不到活的人,也不要疏忽了发现尸首和活着的家禽家畜,这很重要。此行务必小心谨慎,快去快回。”
被唤作老五的,是个看去文绉绉的读书人,见丁剑急匆匆即将告别而去,来不急细问详情,却又实在放心不下,只好靠着船舷,大声提醒了几句。
已下了弦梯的丁剑仰首道:
“放心吧老五,你们看住了货船,也要小心在意,提防这里出现不测。”
言毕,丁剑率领着七人,一溜烟离开货轮,疾步上台阶,出码头,匆匆赶往了大街的另一头。
这里再来说说这条中山大街,如果一路奔跑疾行,从北端海关,到南端东大桥,是用不着花一整天时间的。丁剑和天柱白天之所以走得如此慢,是因为骤然走进这条寂静可怕到太不真实的大街,心下未知,不敢冒失,起先几乎是一步步小心谨慎,像走雷区一般,边探边观察前进。
而此刻心急火燎,赶去驰援救助天柱,当然要心无旁骛,不顾一切赶路。所以,同样是这条街,在训练有素的船工水手们的脚下,距离在飞速的缩短、再缩短。
算上这次,丁剑今天已是第三次走上这条街。前两次一去一回,不是独行也就二人结伴,这次不同,他是率队前住,所以进街之后,他得叮嘱几句:
"大家只管低头赶路,什么都不要去看,我说过了,整条大街连半个活人都不会认你们见到,已经变成死街了。"
"活人见不到,老大,老五可说过,见到死人也很重要。有死人吗?"一个船员害怕地问了一句。
"大家用不着害怕,我两次都没见着死人,不会有死人,都跟上我脚步,跑步前进!"
夜色笼罩下的中山大街,和白天一样,依然是空阒无人,死静死静。失去了万家灯火光怪陆离的照明,街面就显得如同地狱般暗无天日。
胆小的人走在这样的路上,潜意识里,那高低起伏的建筑都会变成一只只会噬人的恶魔,随时随地会扑杀上身。漆黑幽深的街口巷角,更觉得暗藏着无数的杀机。要不是刚才听了老大的话,大家全都低头赶路,不去多看一眼周围的凝固的气氛,又仗着人多,八人中论谁,恐怕除了船长,谁都不敢独自再往前走下去了。
尽管内心嘀咕,可几人都是风雨同舟多年的拜把子弟兄,都是丁剑船长一个个带领成熟的船工,都是入了组织的人。他们对老大的为人行事早已是敬佩有加,心甘情愿地服从于他的指挥。现在天柱兄弟孤身犯险,吉凶难料,老大又执意要揭开这个迷,大家伙二话不说,心里就一个念头:速速赶去增援,接应回天柱,并揭开空城之迷,协助老大弄清真相。
赶了约有一个多时辰,队伍正好经过那所医院大门。丁剑猛然想起老五临別提醒的话,突地脚步一顿,伸出手臂,将队伍一拦,"停",喊出了声。
众人不知何故,见老大业已停下,便都收住了脚步。
右侧边这所医院,是一所规模较大的红十字会医院,在重庆也颇有名气。丁剑身板壮实的像头牛,平时从不用看医生,就是偶尔染些小病,身边还有懂医术的老五,所以这家医院再有名气,他也只是路过,从没进过。
此时突然停下,是他耳际忽地又飘进了老五说的那段话:"倘见不到活人,也不要疏忽了发现尸首和活着的家禽家畜,这很重要……"
医院?尸首?
对呀,倘若这座城市,这条大街真发生了什么特大的瘟疫灾难,或者发生了战事什么的,医院是救人的地方,就是人全死光了,也绝无可能一瞬间便死绝,总会有活着的人来这里要求救治。就是救不了人,那医院太平间里,必定也会堆满了尸体。因而再紧急,也该快点进去看一眼。
这么一想,丁剑立刻对大家说:
"走,先进医院,到里面看一看。"
八人一起动手,推开虚掩着的医院沉重大铁门,猛一见里面,差点都要晕倒过去。
这哪儿还像是医院?分明就是一场结束不久的惨烈战争场面。
只见门前密密匝匝,拦起数道像线圈般的铁丝网,门诊大楼前面的空地上,电光照射下,到处是弹坑和尚在冒丝丝青烟的焦土。尤为触目惊心的,是散落一地的人的残肢碎肉,断臂血掌,甚至头颅。
已经发黑的血渍,东一滩,西一块,淋淋漓漓一路洒着远去。
怪事,眼前的场景摆明了这里不久才打过仗,但抗战早已结束,鬼子都已举手投降,红龙党军队还在外省,何曾听说重庆又爆发了战事?
没有战事,那么累累弹坑,遍地残骸碎尸,硝烟味浓重又是怎么回事?怪不得靠近这里的中山大街会空无一人,原来全都躲避战火去了?
不对呀,这么重大的新闻,怎么没听收音机里说起过?还有,发生战斗的双方战士呢?不可能胜利一方,也和失败一方,一起都逃走了吧?
不对不对,满地的残肢碎骨血肉,怎么没有一具较完整的尸首?难道都被人堆进太平间里去了?
丁剑抬头见血迹一路延伸向太平间方向,就准备让众人绕过铁丝网,再深入太平间去看看。
此刻,已是临近午夜,忽听大街南端,传来了阵阵枪响。
这可不是又起战事,枪声单一,划破了夜空,听距离却不在近处,但连接声清晰可闻。
不好,这枪声发自天柱的二十响驳壳枪,丁剑再熟悉不过。
那么毫无疑问,一定是天柱遇到了极大的危险,不然不会一梭子打光了全部的子弹。
“快!快快!”丁剑心急如焚,顾不得再去太平间,返身率领船员们火速向“百首旅馆”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