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英与耶律合鲁二人吃罢一盏,比肩而坐。此时大堂外一阵摇风乍起,风声如涛,涌涌而来,一阵阵、一波波,狂吹猛啸。不知荡过多少颠沛,吹过多少别离。
此刻李文英脑海当中,突然生起一番场景,竟是归义军时,于敦煌所见壁画。正有诸般人物跃然面前,或展双臂,笑迎宾客;或抚琴弦,低吟浅唱;或放步;或惆怅;或于天际;或落人间。李文英一时出了神,身旁耶律合鲁挨候的紧了,才轻声道,“李先生......”
李文英回过神来,连忙唱了无礼的喏,开言道,“释尊于因位修百劫相好业时,偶逢一佛坐于宝龛中,威光赫奕,遂七日七夜翘足赞叹之。号‘毗婆尸’。一日,毗婆尸佛从舍卫国腾空而来,在于阗国住,众人钦仰,不可思议。时逢于阗王尉迟胜初登大宝,率众前来拜谒。佛见尉迟胜,自生欢喜,口称‘慈悲’。遂试探于胜,言明自胜之后,于阗国祚不足三百。胜不为所动,口称‘皆缘自在’。佛陀嘉许,令起于莎车掘地,得硕玉一枚。另授机宜于胜,遂遣能工巧匠琢十二玉璧。以十二地支为名,故称‘十二支璧’。”
说道此处,李文英顿了一顿,再看耶律合鲁,不知何时竟从招文袋内摸出经折儿来记。左势下杜眠春更是听得入神。便继续道,“果如佛陀所言,于阗传至尉迟萨格玛依,终遭外邦所破。国破之时,此十二玉璧更不见踪迹。而后,恰如适才杜大夫与众兄弟所说,克里雅一部献璧于夏太宗,太宗设冢藏璧。而今辗转丢失者无算,余者具尽于林牙手中。”
耶律合鲁听罢心中一阵窃喜,随即问道,“此宝物既是佛陀所赐,可有法力附于其上?还请先生赐教。”
“万物皆有其序,此物可破之。心离烦恼之系缚,通达无碍谓之自在。佛陀此举,无非令于阗王自辨自在。而于阗王在佛陀面前果然不虚,终其后世,未持此物而自扰。善用此物者皆为开国之大能,如今林牙若将此物悉数献于魏王,不知换来一生富贵还是几世的烦扰。”说罢双目直视耶律合鲁。
耶律合鲁见李文英此刻目光如炬,未敢正视,低头沉吟片刻,旋即哈哈大笑,“先生果然通古博今,本官佩服之至。只是适才几句无非为得赚我,我自官拜林牙以来,只知富贵之益,未尝富贵之弊。如何来的几世烦扰。”
李文英摇摇头,“罢了,林牙所言倒也适逢此刻心境,多说无益。在下并未有巧取豪夺之意,林牙安心便是。”
正所谓:
良辰良言难两全,干戈未定鼎已安。
谁人不赴宸极梦,大厦将倾独诳言。
话不投机,李文英自知图费口舌,于是转身便要归位。耶律合鲁见状急忙拦阻,“先生敬我,我自当回敬先生才是。”说罢也换来劝杯,命人斟满一盏,一饮而尽,随即问道,“先生留步,本官还有一事请教。但不知此番我军可有全身而退之机?”
李文英看看正手端坐的妹勒取礼,“林牙所说全身而退,无非粮草之事,在下实难决断。还请林牙与妹勒将军相告,自有安排。只是一事不知林牙可曾想过,为何魏王令林牙率军只身犯险,过大漠,寇南境,却不曾有援手补给交待。”
此一言正中耶律合鲁心事,只把耶律合鲁问得脸色乍青乍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李文英见状,起身来到耶律合鲁近期,一把揽住其腕,“林牙大难临头,纵使回得黑城,如何料定便是无虞之地?!”
耶律合鲁听罢顷刻汗如雨下,环视堂中辽人尽是亲信,方才纳头拜倒,口称,“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见耶律合鲁中计,李文英心中暗想,“耶律乙辛令耶律合鲁发兵前来,无非投石问路,后续定有往来探马。合鲁乃宵小之辈,对乙辛心怀芥蒂,不妨借此心机一用。”于是继续道,“林牙可曾听过当年魏武帝许田射鹿之事?”
“当年武帝讨天子雕弓,射中一鹿。群臣将校,皆谓天子射中,踊跃而来,同呼‘万岁’。武帝纵马而来,遮于天子之前,以迎当之。”
李文英点点头,“林牙便如当年武帝离弦之箭,若不中的,岂有回还之理?!随林牙而来这数万征夫儿郎,只为探回鹘、吐蕃两家虚实。是友自然接济林牙,是敌,林牙身死,落口实于魏王,待大夏国破,届时据此分庭抗礼。”
此时耶律合鲁已然尽信无疑,连忙问道,“先生之意,我当如何破此劫数?”说罢又命人将蒜条金悉数取出奉在李文英面前。
李文英见这些金锭,心中好笑,“若非乙辛党人各有嫌隙,诸事不宜据实以告,岂会逼迫合鲁去剪径鬼章粮草。如此来,不妨暂以粮草诱之,令合鲁大军充当卫戍。待鬼章卷土重来之时,便可从容应对。”于是说道,“林牙安心便是,辽军每日食用,妹勒将军便是胡乱扯拽一番,倒也不至令三军挨饿。每日卯时,自有当日粮草供给。若再下所测不虚,数日后,当有魏王令到。届时林牙只做围攻之势,我自安排命人前来献宝议和,届时林牙做出个务头,摆出些头势,与那传令的看了,自有面目。之后魏王当调动粮草前来接济。”
“若得了粮草,先生便不怕我假戏成真,攻打删丹?”
李文英凑到耶律合鲁耳畔边低声道,“耶律撒剌年迈,且居五院大王之位久矣。林牙若欲高升一步,待纳了宝物之后,便罢兵北上。自有入主北大王院之日。”
耶律合鲁点头,“先生所言,我定铭记于心。只是不知宝物为何,现在何处?”
李文英呵呵一笑,“正在林牙囊中,且胡乱取一枚与我便是。届时定当完璧归赵。”
耶律合鲁会意,连忙取出一枚玉璧交至李文英手上,然后深施一礼,“多谢先生恩德,他日定当涌泉相报。”
讨了个计策,耶律合鲁自然欢颜,便捧了劝杯来至妹勒取礼面前,“胡都堇相请将军满饮一杯。”
妹勒取礼微微点头,与耶律合鲁对饮一盏,然后众人各自畅饮。
陆伯庸此时前来向杜眠春等人敬酒,举起杯时,扫视众人一遭,问道,“怎不见傅掌门?端地现下何处?”
薛伏轻叹一声,“却不知傅掌门去往何处。自我等被辽军所虏,傅掌门自与那林牙有话说,而后便不知去向。”
王盛抢过话来,“那鸟人在辽人面前卖科,定是讨了什么封赏,替辽人办差去了。”
薛伏阻拦道,“王兄弟休要胡言乱语,你怎知傅掌门与辽人通情。且省口,只管与陆道长吃酒便是。”
王盛一边与陆伯庸吃酒,一边嘴上不肯饶过,“那傅义亥冲州撞府多年,惯会看人眼色,许他做得,如何说不得。”
古赞丽连忙出来圆场,对陆伯庸道,“他这几日未得好酒肉来养口,妾身不胜酒力,还请道长多窝盘他些个。只叫他不要胡诌。”
李文英此时也过来敬酒,听到众人议论,轻嗽一声,“若此番标写功次,论功行赏,恐怕傅掌门当是首功一件。”
众人不解其意,只当是说笑。
众人这厢吃喝自不用提。那厢傅义亥见删丹城外罢了兵戈,夏军掠了粮草入城,便知李文英自有周全的计策。于是拍了拍腰间搭膊,满当当都是蒜条金,再捧出玉璧端详一番,心中欢喜一场。待收拾了行囊,傅义亥寻出一封信函,看字迹正是李文英所书,便拆开看了。待看罢书信,傅义亥往怀中一揣,对边巴、达瓦二人道,“你二人今日便随我往长安去,从此后我便是你二人开手的师傅,你二人当以白缟门人自称,再不为奴。”
边巴听罢,拉住达瓦捣蒜一般的扣头,千恩万谢一番,服侍着傅义亥往长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