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易棠今日推开凝夜宫门扉时，愕然发现紧闭了几天的赤焰宫房门大开。不一会儿，一个身着丁香色罗衣的男子退了出来，紧接着熟悉的脸庞再次映入眼眸。
少年状态好了许多，他亦悄然松一口气。
“乔公子，在下已将贵派二位弟子安全护送到山脚下。”
乔易棠谢过墨翎，转眼瞧见洛千常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又道：“有劳圣子费心了。”
洛千常挑挑眉盯着他，眉目间的不快令笑意染上了几分讽刺。乔易棠踌躇半步，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抢先了。
“明日赏个脸，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你的伤可好彻底了？”
洛千常错愕半响，继而笑眯了眼， “师兄真关心我，和从前一样。”
乔易棠乍然愣住，背过身去回到房中，淡淡道：“在下只是不想再被怀疑。”
掩上门扇，他轻叹一声，感受着体内毫无变化的灵力，心里不禁有些焦虑。洛千常养伤的这些天里，他亦待在房中打坐修炼，却不知为何总无法静心凝神，心中似隐隐有着牵挂，可究竟心系何者，他也不得而知。
坐在案前看着眼前的一副肖像画，乔易棠抬手抚了抚画中少年。原先在聚华楼中，他的心思都被木香的一声“温先生”吸引了，当时只好奇年纪小小的姑娘何以早就认识温尔，因故当即并未质疑木香对画像的理解。仔细一瞧，倒确实与温尔有几分相像。
然而这画中人，仅仅是他潜意识中的面容，和无意识下的挥笔。
乔易棠揉了揉太阳穴，闭目半个时辰仍然心烦意乱，只得作罢，起身到外头透透气去。他抬步朝杵立在石桥上的洛千常走去，默默在他身边站上一会儿。
“明日外出，可有他人同行？”
“你喜静，我自然是不会大张旗鼓的。”
乔易棠垂下眼睑，忽而转了话题，“你当真不愿回去请罪？”
“是他要杀我在先，我为何要自投罗网？如果他们要掀起腥风血雨，我乐意奉陪。师兄，不要再说这样子的话了。”
洛千常眉宇间尽显天地不怕的少年意气，却并不稚嫩，一番言辞从年方十六的少年口中说出，乔易棠也被他震慑住。
“让我向真正的罪人低头，做梦。”
乔易棠喟然叹息，面对眼前形影单只的少年，起初好几次想唤出长逸剑一绝后患，却始终没有狠下心。最近头疼的情况改善了许多，萦绕在脑海的念想也不再一遍遍催人心智，此时此刻，他竟是半分动手的念头都没有。
“世人无辜，不应生事端破坏他们安稳的生活。”
“琼羽仙地界由丹鼎派守护，美其名曰众生平等无尊卑之别，不做一方土地的掌权者，琼羽仙中人所需要遵循的规章制度却皆由尔等制定。战火硝烟，生死存亡，谁敢说不是天尊一念之间的事？”
乔易棠沉吟片刻，朦胧的双眸较往常清亮不少，但依旧带着迷离的眼神，让洛千常把委屈和怒火又咽回腹中。
“罢了，自小天尊便宠爱你，你自然也会无条件信任他。我不过一个黄口小儿，无知幼稚，你不相信我，我也是能理解的。”
洛千常握着双拳，思考良久，终是决定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封印在脑海中。面对师兄的长久缄默，他亦一时无言，只得颓然离开。
守在不远处的沧浪随着洛千常进了赤焰宫，不解道：“既然当今天尊非是丹鼎派传人，你为何不告诉乔公子，让他提防着那来路不明的男人？”
“不管怎么说，那人对师兄确实是呵护备至。在权位的路上，他势必要斩草除根，所以他的目标是我。”洛千常的目光依旧落在面前的宣纸上，缓道，“先不说师兄到底会不会相信我所言，如果知道最亲近的人曾如此作恶多端，肯定会迷茫害怕吧。”
“我不希望他回去以后，每天都要担惊受怕，如履薄冰，这样子的生活太黑暗了，他那样干净纯粹的人，是向阳而生的。”
沧浪轻叹一口气，“你真的确定他是银神？”
“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哪个左臂上刺着图腾的人需要这样赶尽杀绝。”洛千常继续挥笔写着，淡漠道，“这世上我唯一亲近的人只有乔易棠，想要借他之手来毁掉我？哼，众叛亲离、心灰意冷、无边绝望，我偏不如他所愿，看到底是我大仇得报，抑或是他潇洒一世。”
沧浪略一沉吟，“如果天尊以任务失败为由而——”
忽然他刹住了话语，后退两步慌张道：“属下冒昧失言，请殿下莫怪！”
“丹鼎派向来厌恶杀伐，对于无关的人，多此一举只会暴露他自己。”
洛千常波澜不惊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手中却忽然传出“啪”的一声响，而后他随手将断成两截的毛笔丢进炉火里，折起宣纸扬手一挥传给沧浪，“丹鼎派弟子的修炼心法，让殿守传下去，取其精华。如果和自身修炼的功法相悖，就钻研一下他们可能存在的弱点，想想如何击破。”
待沧浪离开后，洛千常火急火燎走到凝夜宫，失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稳重与端庄，推开门扇便冲到乔易棠面前道：“师兄，你可不可以不回去？”
乔易棠不慌不忙收起画像，与之对视片刻，才道：“圣子要食言？”
洛千常看见了他眼中的防备，退了一步，“天尊他……可依旧待你如初？”
“自然是的。”
乔易棠避开了少年的双眸，却让洛千常心中一揪。以前坦坦荡荡的师兄从未骗过他，所以这个回避的举动，稍显可疑。
但是在他记忆中，门主被派遣下山，若未能完成任务，也无可厚非。守护苍生虽是本职，却不是每个人都得以济度，亦非所有恶都可以劝化成善，人人皆心知肚明，因故天尊不会苛求太多。至于欲求不满之人的苛责和唾弃，便是苍天也躲不过的。
“我身后还有数十名弟子，不可能弃之不顾。”
洛千常松开紧握的双拳，弱弱道：“罢了，你们口中叛逃的罪子要是再祸害一门之主，那可就真是十恶不赦了。但是，如若你真的陷入困境，随时回来鬼巫族，我不会让他们伤你分毫。”
“荒唐。”乔易棠话说得温柔，然而字字诛心，“你夺去了那么多门生的性命，现在始作俑者就在我眼前，我许诺过在此期间不会伤你分毫已是仁至义尽。身为门主不替他们报仇雪恨，怎还能投靠敌人门下？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倒真是给丹鼎派先祖们丢脸了。”
“你是不是从始至终都认为我是罪人？”
乔易棠没有给出回应，只反问道：“你说你伤害师父是为了自保，那无辜的师兄弟们呢？他们也只是奉命捉拿你，你可以只打伤他们，为何要狠下杀手？”
“彼时我不能自如掌控灵力，也从未修习过如何运功，一不小心下手太重而已。”洛千常抿了抿唇，“那天你也听见了，我的内丹直接融合了两位先王的修为，加上窅冥虺的致幻灵息，确实如大家所说那般逆天，噬魂妖丹这个名字就是这样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