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刘有才兴致勃勃踌躇满志,一早就带着两个助手向青树直奔而去。
但是没有过去一个时辰,在事实面前,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就像气球被戳了个窟窿。
等批发站的人到了后,他直接向他们开出了调取分户明细账的单子。
可惜的是,当他拿到分户账的时候一脸茫然。
因为分户账上就根本没有细分哪个个体户哪个小卖铺,而是统称个体户,所有的个体户都伙在了一起!
哪有银行记账那么细致,那么齐全。看了这个分户账就和没有看一样,没任何区别!
刘有才盯着那本笼统的账簿就像在看着一本天书,就像小时候望着天空在数星星,无论费多大的劲都眼花缭乱看不下个所以然来。
无奈之下,心中灵机一动。
这种普查的方法耗时耗力,不如直接了当地来他个万花丛中点牡丹。
于是对张和宁说:“老张,不瞒你说,为了节省工作时间,我们还是把重点检查目标摊开说吧。”
听了他的话,张和宁顿时张口结舌愣在那里,弄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查一下邱上村兴昌便民优惠商店的进货情况,您能给配合着有针对性地弄清楚吗?”
刘有才这样一说,张和宁才恍然大悟过来,原来他们不是来整体检查批发站,而是要抽查批发给郑新昌小卖铺货的那一块。
“那——”张和宁扭回头朝着现任批发站负责人王同珠:“来,同珠,你过来。”
王同珠莫名其妙地走过来,张和宁安排说:“税务局的同志想直接了解一下邱上村兴昌便民优惠商店在咱这里的进货情况,咱们能帮他们尽快了解掌握一下具体数量金额吗?”
刘有才他们把全部期望都放到了这个身体粗壮看上去不到1米六零个子的中年人身上。
王同珠没有做出回答,而他的表情使所有的人大失所望。
他只是看着大伙耸了耸肩膀摇了摇头笑了笑。
这没有声音的回答,既客气又无奈,其中还带着不好意思的遗憾和抱歉。
“怎么这样?你们是怎么记账的,这是违反财务制度——”刘有才不由自主地大声说,声音又戛然而止,他对自己不可名状的冲动也感到意外。
然后,看了看张和宁又看了看在坐的所有人把头低了下去。
接下来的声音不高,大伙都能听得到:“对不起,对不起。”
“是啊,同珠,当时记分户账怎么会这样笼统地将所有个体户记入一个账户呢?那和记总账有什么区别嘛,这分户账等于和不记一样。”张和宁看上去也很意外和不解。
“我也不知道,我是之后调过来的,现在向外批发商品要求都要分户记账,不过个体户从咱这里进货的已经减少了许多,现在各个供销社都有了批发站。”王同珠不紧不慢不惊不乍平静地说,然后对大家轻轻地微笑了一下。
是啊,王同珠来批发站是在吴成德当上青树供销社主任以后从一个农村分销店调过来的,他对以前的事情确实不知情。
这个问题好像是一次县社来督查的时候就提出来了,不过已经是过去的事,谁也不去在这上面多纠结。
为此,成德曾多次提出对以前的事情彻底弄清楚,县社也迟迟没有派人来。
后来,吴成德才在调整人员以后让王同珠他们按规定重新建账,后来的账尽管分了户,记起来也并不吃力,由于各个供销社的批发站点如雨后春笋已经遍地开花,只有附近零零散散的几户偶然来进一点货,批发站的生意渐趋惨淡。
过了一会儿,刘有才抬起头来望着张和宁和王同珠:“那就只好还回归原始方式了,你们能不能抽几个细心的职工过来帮忙从中找一下该商店的进货单据?”接着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几大摞单据。
他别无选择。
“刘队长,要一张纸一张纸地找,这,这工作量也太大了。”看上去张和宁很为难,其实,这样的事情对谁来说都不轻松。
然而,还没等张和宁把话说完,站在王同珠身边的一个叫牛艳艳的年轻女职工笑了一下插了一句话,这句话又使在大海中挣扎的他们失去了唯一可以抓住的一根稻草。
她说:“不用麻烦了,麻烦也是白搭,这里面根本就没有那个商店名称的票,即使有,也是寥寥无几的几张。”她的话轻飘飘的,像是在给大家解脱。
可刘有才听上去不亚于一颗炸弹,让他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往外批发商品不填注客户名称的?这叫哪门子的事!简直乱弹琴!
这时,张和宁摊了摊手,无可奈何地摇头笑了笑,那意思或是说,没办法,事实就是这样。
不过,这种惆怅和彷徨很快就在刘有才的大脑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一种信息已经急速地在飞快转动的大脑里形成,那就是,解脱!一种完全的解脱!
如果真如此言,还用再去费事?费事也不会有结果的事倒是最佳的退路。
第二天上班,三个人回到了税务局稽查队。
刘有才径直走进了队长的办公室,将青树供销社批发站不分户建账,向外批发业务开票的时候不如实开具客户名称一事做了详细汇报。
稽查队长是个老同志,办事比较认真而且小心,不敢擅自决定,立即上报给任必长。
任必长听了后也觉得为难,因为这个举报案已经举报到了地区税务局,如果这样不了了之的话又怕难以交账,于是向易如贵又做了汇报。
易如贵听后也不轻松,如此向上级交代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再说,他心里也明白刘有才的业务能力,这次将他调入稽查局其实也是意在让他接触一下实际税收业务,这也是老同学刘万福的意思。
他心里总觉得刘有才他们这次的检查取证不踏实,这样简单结论似乎有点草率,到底是真的没有问题还是他们没有查出问题,鉴于是地区督办的事马虎不得,就在第二天又专门召开了简短的稽查会。
大家听了刘有才的详细报告后都觉得向地区税务局的检查报告没法写,结果很不理想,难以向上级交代。
可从刘有才所说的实际情况来看确实也是无法检查,顿时陷入两难境地。
有人觉得这件事有不确定性,建议把青树供销社所有进出货凭证及账务全部调回税务局对其进行检查,最后被大家否定。
易如贵认为,税务局调取账簿凭证检查,主要是考虑被查对象有转移、隐匿、改变账簿凭证的嫌疑,考虑对方稽查环境不利于检查的情况才会采取调账检查,现在既没有人想在凭证上做文章,被查对象又能提供宽松而有利于检查的环境。
另一方面,在企业检查方便随时取得该批发站人员的配合。
为了兼顾对国营企业的稽查力量又能确实给出一个让县局和地区局满意的检查结果。
县局决定让刘有才组转移阵地,回到稽查队补充到对国有企业的税款查补中去。
让检察室接手此案的专门调查。
又考虑到检察室现在手头还有一宗案件未了,决定让检察院的秦安明主任继续办理案件结尾工作。
抽出冯清水着手专门主办此案。
又考虑到冯清水人手不够,决定从刘有才一组抽调个上次参加检查此案的年轻人继续配合调查,这样也可避免冯清水再做重复无效的工作和消耗不必要的精力。
于是,刘有才彻底得到了解脱。感到心中的压抑一扫而光,肩上沉甸甸的胆子卸了个利利索索,心中好不轻松。
但又不知为什么,一种顾虑又随之而来,这种伤神的感觉是从易如贵在会上宣布决定让冯清水去继续调查此案的时候出现的。
此情就像阴魂不散一样附着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人啊,多么敏感的动物,要是上帝把人脑中的那一块去掉多好,或许那样每个人就会活的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充满天真和善诚。
而冯清水的感觉却和刘有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既轻松也不乏顾虑。
所谓轻松,接手的案子毕竟是别人趟过的路,而且留下一串一无所获的脚印,压力相对要轻。
所谓顾虑的是,那条路一定布满了荆棘,一定是泥泞难行,要不然,凭刘有才争强好胜的性格会轻易得出空白的结论?会轻易退缩?从这一点上似乎可以预见这个案子一定很棘手。
就像面前轮罩着浓密的雾霾,既让人跃跃欲试又让人望而生畏。
说了这头说那头,自从刘有才进入青树供销社批发站进行检查后,郑锋军就已经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郑家父子就更加证实了他们的猜测不假,要不是吴成德从中作祟,刘有才又何至于再去青树社批发站查,中间还隔了那么长时间。
而且据他们所知,刘有才一到青树供销社就拜访了吴成德,又是吴成德安排张和宁亲自全力配合检查。
郑新昌开始思考报复吴成德的计划,可又苦于和吴成德接触少,不知道吴成德有何软肋可击。
以前在邱上占过两轮,除了一次不辞而别,就是一次升成主任,中间去过两趟南方,一次辞职不干摇身一变成了名人,一次消失多日做起了家电生意,还到城里搭大台唱大戏,左思右想总觉得无懈可击。
在经济吴成德到底是不是有且不说,假如有问题也拿不住他的把柄。
好在上次抓住吴成德越权任命柳六,只可惜做足了文章也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不仅没有把他拖下水,反倒弄了一身骚味!
锋军说现在的形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上面已经明文下达,供销社以后实行经营、价格、用工和分配四放开改革原则。
就是说,以后供销社主任更有权对配套人马进行组阁任免。
这样一来,任命柳六的破事反而成了时尚,成了有规可依,再从这上面做文章无疑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只能自讨没趣。
再从生活作风上看,吴成德爱武家岩武会明家那闺女爱的死去活来,如果想捕风捉影,更是阳光下造雾不切实际。
可是,他吴成德又不是完人,怎能没有半点毛病,这一次必须想个办法出来,要治他就要让他心服口服,让他身不疼也得心疼。
就在郑新昌一筹莫展忧心如焚之际,郑锋军喝着小酒倒说出一句话来:“您老就别费那些老脑筋了,吴成德什么都不怕,只要那个武则天武美人在身边,什么都无所谓,你捅不到他的痛处。”
郑锋军一句不在意的实心话只是顺口说说而已,没有想到郑新昌还真的当成了一回事。
他一直盘算着过了好一阵才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你喜欢姓武那小妮子,那就下点药让你顺心不成,看你再喜欢!”
郑锋军已经喝完了酒,手里正端着喝水杯喝水。
冷不防听了郑新昌的话,想笑得将满口水从嘴里喷出来,好一阵才缓过劲来。
他擦了擦眼角憋出的泪笑着问:“什么?你想把武荷香和吴成德扳成两半?想什么呢!洗洗睡吧,别想没用的了。”
“哎,你别说,说不定还真能让他们各奔东西。”郑新昌半闭着眼睛阴阳怪气地说。
郑锋军一听顿时停下步来饶有兴味地:“你老想下什么锦囊妙计了,说说看。”
“说难也不难”,郑新昌一本正经地看着郑锋军:“这就要看你常说的批发站那个娘们,叫,叫——”
“小芳!怎又牵扯上她?”郑锋军感到不解。
“她到底靠住靠不住?”郑新昌瞪大两只充满血丝的眼睛一动不动地问。
“我都说了多少回了,这,我们的关系不一般,当时所有的单据都是她开的,我早就想到了以后,让他在顾客不主动要求的情况下就别填写客户名称,您老放心,万无一失。他们连咱们的一根毛都揪不住。”郑锋军胸有成竹地安慰。
“你和我说的不是一码事,那个我信你。我说的是那个小芳能对你百依百顺?”郑新昌话锋一转。
“爸,你都扯那干什么?让小雪听到这不是又要鸡犬不宁吗?”郑锋军压低声音朝窗外望望生怕被他老婆听到。
郑新昌于是也放低了声音:“你当我管你那丑事?我是说,如果那个叫小芳的女人还对你言听计从,就让她给咱办一件大事。”说到这里又把嘴往郑锋军耳前挨了挨:“让她勾引吴成德,我就不信他吴成德是不吃腥的猫!”
“那,那我还要和人家商量一下,人家愿意才行。”说到这里,郑锋军犹豫了一下转过脸来:“即使勾引上,武荷香如何能知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什么时代了,还说这话!闪光灯一闪就办事,还怕武荷香不知道?蠢货!”郑新昌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