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经是中午了。明添在院子里扔飞镖,支遇在一旁盯着看,嘴里还不时激动地嘟嚷着,甚至罕有的对支浅的回家没有表示一下欢迎。
晚上,小安来电话说他跟着老妇人到了一个乡下,没有看见颜嫣,但是显然是有人受伤了被藏在屋内,他不方便闯进去看。明深让小安报警。过了一会儿,小安打来电话说受伤的人真是颜嫣,已经送到医院去了。
因为颜嫣既是受害者,又是被通缉的拐卖儿童嫌疑犯,所以留在羁押病房。明深和支浅看到她的时候,她躺在病床上,双腿骨折,憔悴不堪,看见明深和支浅,她背过脸。谎言已经不需要戳穿。
支浅没说话,而是固执地走到床的另一侧,颜嫣不再躲避,任由支浅看着。支浅看着颜嫣虽然憔悴却依然漂亮的脸,没了假睫毛,眼睛依旧很大,只是目光空洞,没了神采,皮肤暗淡了很多,没有了化妆品的掩饰,细纹和斑都出来了,下巴越发尖翘,长头发被剪掉了,短发凌乱地散着。
支浅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颜嫣跟苏雯利长得很像了,目光,她们目光里太过于明确的欲望和目的性,那就是她们都把明深当成了猎物。还有,在浓妆下,很多个性特征都不见了,比如颜嫣脸上的细纹和褐斑,苏雯利年轻很多,是没有的。俩人都是长长的波浪卷,染着微微的红色。
明深不知道支浅看什么,找了凳子搂着支浅坐下,问颜嫣:“我见过你老公,他大概是不能帮你了,你有什么打算?”
颜嫣沉默。
明深再问:“你为什么不回自己家?”
颜嫣崩溃大哭,边哭边说:“回家?我哪有自己的家?我哪里还有脸回自己家?我的爸爸妈妈一直以为我在国外没有回来,他们一直希望我能嫁入豪门,让他们生活无忧,最好能把弟弟也带出国。我现在这样回去,你以为他们会有好脸色给我?”
支浅轻轻地摇头:“不会,你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不会不管你的。”
“你知道什么?”颜嫣止住抽泣,冷笑道,“不信,你现在就可以去找他们,看他们是否愿意来看我一眼。”
支浅无言,她想起了金叶,她的父母一生的悲剧,夏父是自私,但金叶父母的自私和贪婪也是主要原因。这样的父母,为什么对自己的孩子区别对待?她很幸运,支敬衡不富裕,但是她在他的宠爱里长大。
“我们不会起诉你企图抢走我儿子。”支浅平静的告诉颜嫣,她不准备落井下石。
明深告诉颜嫣:“我问过医生,你的腿会康复,可以正常行走。你老公曾经找过我们,让我们帮你。我们可以帮你,送你出去,让你重新开始,但是只能做到这里,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找份正经工作不难,不可以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颜嫣的眼里涌出泪,点点头,说:“我的手机被扔了,但是视频和照片我保存在云盘里,没有密码看不到。你把它删了吧。”明深把支浅的手机给颜嫣,说:“你自己删。”
颜嫣接过手机,删了后问:“你相信我全删了嘛?”
“没那么重要。”明深把手机还给支浅。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真还是假?”
“没那么重要。”支浅学着明深回答。
“你是清白的,对不起。”
明深把汪昱的电话留给颜嫣,让她伤好后打这个电话就可以。
离开颜嫣的病房,支浅问明深:“你刚才跟颜小姐说我们?”
“不是我们吗?”明深反问。
“为什么拿我的手机给她,不拿你自己的手机?”
“你的手机没有秘密,我的手机有。”
“两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没有秘密?你的手机有什么秘密?”
“第一个问题,你的手机总是到处丢,有秘密的人不会这么做。弟二个问题,我的手机是商业秘密,可以给你看,但是不能给外人看。还有问题吗?”
有问题,你什么时候主动复婚?一定要我主动吗?支浅仰头看明深,说:“没了。”
回去的路上,支浅躺座位上不说话,明深略有些担心地问:“见到颜嫣心情又不好了?”
“她不重要。”
“那怎么不说话了?”
“我只是想,妈妈被拐卖碰到爸爸,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也许在别人眼里是不幸,但是在爸爸和妈妈眼里,他们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没有错过,毕竟相遇了。”
“如果他们没有遇到,会不会现在都还幸福地活着?”
“小月,这个不好假设。我只能告诉你,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一定现在还单身,爸爸妈妈爷爷一定在为我的婚恋操碎了心,我们肯定没有现在幸福!”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的心我清楚。”
“那是活着重要还是遇见对方重要?”
“每个人的价值观不一样。”
“如果让你选呢?”
“我首先选遇到你,遇到你后就选你平安健康地活着。”
“只能选一个。”
“小月,你这是在故意刁难我!我不选,没法选。我们已经遇到了,剩下的就是我要尽力让你健康快乐的活着。”
“明深,其实你对身边的人都挺好的,我那时怎么就不敢也不愿意来找你?因为我跟他们都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因为你是我老婆!”明深伸手揉揉支浅的头发,有些无奈,怎么就是不肯改一下称呼,还是直呼其名,听着苏雯利“森哥长森哥短”地追着李林森喊,他是真的羡慕。到家后,他亲了一下支浅,说:“我们可以开心的过年了,什么事情都过去了!”
支浅看着明深,无论是语言还是行动,明深都是爱她的,可是复婚的事情怎么提都不提?她跟那些人不一样,是因为她爱这个男人,她不想他有一丝为难,她不敢来找他,是因为她害怕失去,宁可躲在乡下,用那个红色的小本子安慰自己,这个男人是属于她的。直到明添上了幼儿园,对父亲这个概念如此清晰地有了要求,她才正视自己的情感,为了儿子,她才决定重新生活。没有想到,他们反而在一起了。她不会再像自己的爷爷和父亲,一辈子孤独的老去。也许,明深不提复婚的事情,自己也许可以勇敢一点,主动提出来。这一次,大概是要她主动了。
大年夜前夕,支浅接到夏之羽的视频,夏之羽面色不好,眼睛也红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支浅紧张,她已经习惯了夏之羽的波澜不惊。
“今天妹妹发了几张图片给我。”
“是什么?”
“妈妈的病历,妈妈有抑郁症,已经好长时间了。妹妹想念妈妈,翻看妈妈的遗物时发现的,她说爸爸也知道。妈妈有抑郁症,爸爸瞒着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他为什么瞒着我?”
“也许是不想让你担心……”
“不是。绝对不是。我是个医生,他该早些告诉我才对。他根本不想看到妈妈开心……”
支浅心底也有一股寒意,却还是安慰道:“之羽,夏爸爸他也许不是故意的,他不是你,不会知道这么多,再说,他也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妈妈又少言寡语习惯了,会让人容易忽略她的病症。”
“姐,我心里难过。”
“之羽,你回家过节吧,到我家过节,我们好好聚一聚。”
“姐,我对不起妈妈,要是我不出去上学,经常回家,就会发现的。”
“之羽,不是你的责任。”
“姐,我想妈妈。”夏之羽痛哭流涕。
“之羽,之羽……”支浅只能一直叫着,她没见过这样的夏之羽。秋怀卿在视频里出现,轻声说:“我会照顾他,让他哭一下,他需要发泄。我们不回去过节,夏之羽没法面对养父。”
视频结束后,支浅有点伤感,但没有夏之羽那么激动,她理解夏之羽,毕竟她和夏父没有关系,内心没有那么多纠结的事情。夏父到底好坏,她已经不想再追究了。金叶去世的时候她很难受,时隔一年,她经历了太多事,已经能直面金叶的离世了,她相信夏之羽也可以。明深进来看见支浅眼睛有点红,问:“夏之羽在视频里欺负你了?还是又被训了?”
“之羽很伤心,妈妈患有抑郁症。”
明深搂过支浅,支浅伏在他怀里,从他温暖的怀抱里汲取力量。
新年在忙碌中来临,支浅没有空去烦恼,因为在明家,两个儿子缠着她,明老爷子也总是喜欢跟支浅聊过去的事情,虽然有些事情老爷子已经说了无数遍了,但是支浅总是安静地听着,所以,老爷子就更离不开支浅。丁怡则总是拉着支浅陪她去做各种保养,研究各种护肤品化妆品。连明家兴有时都会跟支浅探讨怎么教育孩子,觉得自己在年轻时教育孩子过于简单粗暴了。
明深有些抓狂,好不容易能放个年假,他早就计划好带支浅出去放松一下,他知道过个年,家里事情多,但是他也没指望能带支浅出门玩多长时间,但是现在是他白天只能看到支浅在他的家人间来来回回,他跟支浅说句话都有人打扰。
明深忍不住了,晚餐时抱怨说支浅陪他的时间最少,丁怡抢白道:“晚上不都是陪你吗!小浅怎么就只能陪你了,她还是我儿媳妇呢!”妈妈对儿子这样说,明深简直啼笑皆非。明老爷子乐呵呵地补刀:小浅还是我孙媳妇呢!支遇最简单,他用嘹亮的哭声来宣示他对妈妈的依恋。
这都是什么家人!明深表示,他们要再这样,他就带着支浅躲在清安居,不过来了。
丁怡拉着支浅的手:小浅,最近有一款新气垫,据说涂了以后就像没涂一样,走,我们去看看。
眼看支浅又要被丁怡霸占,明深跟在后面喊:小月又不化妆!
丁怡却像没听见一样,边走便吩咐:小安,开车!小沈,抱小遇,跟我们走。
明老爷子再补刀:小月啊,明天有老朋友请我吃汤包,你陪我去啊!
明家兴:那个,小月啊,小深外婆说要过来看看咱们家两个宝贝,到时你要在家啊,你妈一个人照顾不了两个孩子。
明深:小添不要人照顾。
明家兴:小遇比两个孩子还难弄!
明深想暴走。他只有春节这几天比较空闲。他决定明年过节他们躲到夏之羽那里去。这么一想,看着支浅已经被丁怡不知道拽到哪里去了,悻悻地打电话给夏之羽诉苦。
“之羽,你姐被人抢走了。”
夏之羽大吃一惊:姐姐那么爱你也能被人抢走?你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明深:被我妈抢走了,过年都不能陪我。
夏之羽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等姐姐回来找姐姐撒娇,别找我,我受不了!
秋怀卿:之羽,快点儿,时间快到了,喊上语卿。
明深:你们去哪里?
夏之羽:我们约了今天去看电影,去找姐姐吧!
电话挂了。看来夏之羽没事了。
明深郁闷,让支浅发个定位给他。随即就追过去了。到达时,却发现支浅抱着孩子在门口等他,有些不满:“妈妈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里?”
“小安去开车了,小沈在帮妈妈拿东西,我觉得里面太闷了,就出来一会儿。”
“怎么这么快就好了?”明深讶异,丁怡买东西都是要花很长时间的。
“好像是你外婆他们要过来。”
明深立刻牙疼一样抽了口气。
明家的亲戚不是很多,丁怡那边的亲戚不少,但是都很远,平常也不怎么走动,不知道今年为什么要过来。“还想春节好好陪你!”明深从支浅手里把支遇抱过去,这下可倒好,时间彻底没了。
“你不是在陪着我吗!”支浅挽住明深的胳膊,贴近他。
春节家里不时会有亲友走动,明深和明家兴也经常出去拜年,明深悄悄跟支浅说,没有办法,他也不喜欢这样,支浅表示理解。不管是谁,都难免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谁都不是一个孤岛。
明深眼睁睁看着年假快速地消逝,幸好因为有支遇,晚上没人打扰支浅,支浅哄孩子睡着后时间就都属于他了。当然,他也举不会错过每一顿跟支浅一块儿吃饭,上班了他中午就很难回家吃饭了。
年假结束后第一天,家里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明深和明家兴都去公司了,丁怡不认识这个人,支浅却认识,因为此人就是她的奶奶,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她记得很清楚。不过老太太记不得见过支浅了,她告诉丁怡她是来看明世繁的。
支浅赶紧去告诉老爷子,老爷子让支浅带她过来,并让支浅陪着他。老太太说了一些客气话,说很长时间没见,身体怎么样,最近可好的废话后,终于步入正题,原来他的小儿子失业,想请明世繁帮忙找个工作。
支浅默默地在一帮斟茶递水,老爷子听了老太太的话后,忽然问:“你还记得裕国吗?你这么多年有没有去看过敬衡?”
老太太僵住,却很快回答到:“怎么会不记得?当时也没有办法嘛!敬衡嘛,我离开后就没有再回去了。”
“你想过敬衡吗?”老爷子很固执地问。
“刚离开的时候想过,后来又有了两个儿子,就不想了。”
“敬衡已经离开人世好几年了!”
“为什么?”老太太显然没有想到。
“因为我们这些老家伙活得太长了!敬衡去世的时候才五十出头。”
老太太沉默,老爷子继续说着,没有停止的意思,“裕国也去世十几年了,他一直没有再娶,敬衡就一直没有妈妈。裕国始终也忘不了你。”
“我以为喜欢他的姑娘很多,凭他的才干,再找一个也不难。”老太太有些尴尬地解释。
“所以你就丢下他了?你一点都不可怜敬衡?”
“那时候,大家都想回城,你不也一样?没有他帮你,你会有今天!”老太太也刻薄起来。
“我让他跟我一起,他不肯来。会不会是怕遇见你?”
“明世繁,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承认我离开支裕国很自私,但是,不是那个奇怪的时代,我和他怎么会相遇?年纪这么大了,谈感情有些不合适,当初我就没有喜欢过他,我承认,没有他的保护,那个地方我呆不下去,我是利用了他。我怎么知道他会这么死心眼,你不要全怪我。我的小儿子现在下岗了,你愿意帮就帮,没有必要挖过去的事情。”老太太有些羞恼。
“把你小儿子的简历给我,我能帮他,但是他能否做得长,要看他自己的能力,公司现在是我儿子和孙子在管理,我很少过问了。”
老太太从包里拿出一叠纸给老爷子,支浅替老爷子接过来。老太太看了一眼支浅,眼里掠过一丝轻蔑,大概是把支浅当成了跟随明世繁的女人,问:“这是你的秘书?”
老爷子摇头,有些骄傲地说:“这是我孙媳妇!也是——”
支浅连忙扯了一下老爷子,她知道老爷子想说她是支敬衡的女儿,老爷子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也是我两个重孙的妈妈!”
“你孙媳妇真好看,你都有两个重孙啦!我大孙子还在读书呢!”老太太显然十分羡慕,她一点都想不起来支浅去过她家。支浅却想起上次给他们开门的而那个男孩,应该那个就是她的大孙子。
“敬衡的女儿也做妈妈了,是两个男孩!其实,你也是祖奶奶了!”
“敬衡有几个孩子?”
“就这一个女儿!”
“她现在生活得可好?”
“还不错!”
“那就好!因为我帮不了她!”
“你也没有想过帮她!”老爷子又刻薄起来。
“我现在要照顾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小媳妇又不好对付,今天是来求你给小儿子找工作,不然,我也来不了!”老太太有些伤感,“如果是支裕国,他不会让我这样的!可是,年轻的时候看不清谁才是该珍惜的人。我知道你一定会笑话我,可是我总不能看着小儿子一家总是在吵架,你不知道我们普通人家过日子的艰难。”老太太似乎触及到伤心事,眼角混浊,有眼泪悄悄流出,老太太用手背去擦。支浅递给她纸巾,她感激地接过来,谢了老爷子就告辞了。
看着老太太离开的背影,支浅转身对老爷子说:“谢谢爷爷!”
老爷子问:“为什么不告诉她你是谁的孩子?”
支浅回答:“她丢下爷爷离开,也没有去看过爸爸,她跟支家还有什么关系呢?再说,她现在过得好好的,肯定不想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其实支浅还在想,如果让老太太知道她在明家生活,也许还会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自己并没有什么能力,还是别给明家添麻烦了。再说,她确实对奶奶爱不起来,如果她和支敬衡一直生活在老镇,奶奶肯定不愿意认她这个孙女。
“那你希望爷爷帮她吗?”
“爷爷,您刚才已经说过,帮了还要看他自己的能力。”
“如果你想见你奶奶,又不打扰她的生活,有的是其他办法。”
“不用了,爷爷,随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