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崖。
山间云雾慢慢消减,阳光不再受遮挡,洒满了整个山谷。
一个身影从谷底旋身而上,时或攀藤捉草像猿猴般腾跃,时或以剑支撑踏石践壁,最后一个腾空鹞子翻身落在崖顶,静立不动。
元宇澈?来落凤崖做什么?一辆马车从山上缓缓而下,车帘挑开一角,一个儒生打扮的少年皱起了眉头。
“小……公、公子,好像是六殿下。”少年身旁书童打扮的紫格轻声说,“要不要停车招呼一声?”
“无须。”少年冷冰冰地说,放下车帘。
马车继续前行。车后几匹快马跟随而去。
元宇澈没有留意到身旁闪过的车马,只定定立于悬崖前,衣襟飘飞,神情落寞。
那日马车跌落,若是自己没有迁延滞后,也许能救得她一二吧?
只是,有人崴了脚,也不好丢下不管。
又只是,自己一向对这婚事抵触得很,只道樊将军恃功逼迫,实在过分,谁知道将军也是情有苦衷。
“我原不知你为救我竟至此。只是,只是……”
只是,玉小姐从来不是心中良配,虽则有救命之恩,也实在喜欢不起来。
元宇澈又想起出事前一日,和陆、尚二人在万源楼饮闷酒,见到崔小姐马车从街上缓缓而过。
虽没有见到车内亭亭白华似的人儿,也足够心烦意乱了。
而樊将军请求护送玉小姐进香的信柬又将将送到酒楼来。
“欺人太甚!”元宇澈顿时心头火起,酒杯顿在桌上,酒水四溅。
自恃守边有功,强求赐婚,这算什么!
第二日不得不奉命护送所谓未婚妻进香,元宇澈一路没有好脸色。
虽兴国寺是佛门圣地也不管不顾了,只肆意挥霍自己冷酷的一面。
此刻元宇澈依稀有点印象,那日玉小姐看到他候在府门外,顿时兴高采烈;路上又几次掀起车帘,偷看轿旁骑马的他;在大雄宝殿虔诚祭拜后,许愿时又偷偷向他看过来……
他却扭头看向别处。还全程板着脸。
罢,往矣!从此前事不再回首。
只是元宇澈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再要来落凤崖看看。
侍卫在路旁垂手静立。元宇澈翻身上马,一鞭绝尘,忽然又勒缰停步。
奇怪,刚刚到了崖底,居然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记得那日寻人时曾见到零零碎碎的马尸骨,散落一地的车构件,这次竟统统不见了!
也许是樊将军伤思过度,派人来清理了吧?或者玉府埋衣冠冢的时候来收集过?
元宇澈想起那条通往崖底的小道,上面满是新踩出来的脚印。
元宇澈心情沉闷,蹉跎到傍晚时才进得城,特地打马从西街经过,又到万源楼前,见堵了半截街。
侍卫揪住路人一问,原来粥水坊出事了,有人吃了药膳粥中毒了。
元宇澈心情不乐,也没有兴趣关注这街头巷尾,正一紧缰绳,就听有人喊:“坊主出来了!”
“之前一直传说坊主另有其人,果不其然。”
“听说坊主只在后院做事,让沈二夫妇出头。”
“原来坊主是个少年,看样子是个读书人。”
“这是要到京兆府受问话吧?”
被京兆府公差围着向前走的坊主,方巾青袍,身形单薄,腰板倒是挺得很直。
元宇澈不由多看了两眼。
继续打马前行的时候,元宇澈忽然想起,这粥水坊坊主有点面熟。
京兆府亲民堂内。
法曹参军事端坐着,冷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几个少年好事者。
员吏正将供词拿到这几个人面前,一一命其签字画押。
京兆府法曹参军事看一眼堂外围观的人群,声音愈发洪亮:“供词已具,待明日京兆尹大人升堂再核准量刑。狱兵,速将一干疑犯收监!”
京兆府地处皇城,府务常牵涉富豪权贵,能在京兆府衙任职,才干都得是掐尖的。比如才刚,法曹参军事一看府兵拘进来几个熟面孔,心下就明了前因后果。
几顿板子下来,几个好事地痞就全招了:近来手头紧,见粥坊生意好,坊主夫妇又是生面孔,就蓄意设局以图敲诈一笔钱财。
眼看已经把那乡巴佬坊主夫妇吓住了,正往私了一边谈,谁知隐居后院的真正坊主冷面出现,一话不答,派人招来京兆府府兵,将几个人带到府衙讯问。
不到一个时辰案情便水落石出。
几个地痞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招来一顿打,又被押入大牢候判,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京兆府办事果决公正,围观百姓齐声叫好,渐渐散去。
而亲民堂内,年轻的粥水坊坊主全程站立,不多一言,此刻见案件尘埃落定,遂一扬衣袍下摆旋身落座:
“麻烦参军事替我请出京兆尹大人,我有状纸要上呈。”
法曹参军事正想开声呵斥,就见一枚腰牌递到自己面前。
有顷,京兆尹赵孟德板着脸走出来,慢慢落座:“你是樊府什么人?”
年轻的粥水坊坊主跪下,呈上状纸:“民女玉丽筝,状告庶妹买贼行凶,戕害嫡姐。状告庶母纵女行凶,谋害嫡女。”
京兆尹从员吏手中接过状纸,默读了一遍,道:“你是樊府亲戚?和玉府又何干?”
玉丽筝真为这赵孟德智商捉急。情商也不行。
就没有个门子和这葫芦僧说说护身符?这击穿地核的双商怎地当上正三品京兆尹的?
玉丽筝懒得回应,又掏出一块腰牌亮给他看。
京兆尹赵孟德更糊涂了:“这,这?”
“请大人令其他人等避到远处。”
待法曹参军事及众员吏避到安全距离,玉丽筝才款款落座,道:“民女,姓玉,名丽筝,系樊府镇西将军嫡亲外孙女,礼部玉侍郎嫡长女。”
赵孟德上衙前后院起火,被夫人抓花了脸,一个上午都在呕气发昏。此刻听得这番话,登时吓得双商回来了。
“玉、玉丽筝?樊将军外孙女,玉侍郎远安兄嫡女……六、六殿下赐婚的……”
玉丽筝说:“不错,正是本小姐。我上月进香不幸跌下落凤崖,被下游人家救起,虽保住了性命,但全然没有了记忆。后来跟随恩人进城开粥坊,半月前忽然记起前事,记得自己是被庶母和庶妹谋害。如今递上状纸,望大人明察,缉拿真凶。”
赵孟德沉吟了一下:“兹事体大,你说自己是樊府外孙女,玉府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