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四小时后便可启程去乘直升机。”侍从对尚虔棠说。
“四？”尚虔棠不快地瞪着侍从，往空调传来冷气的方向坐近了些。“听起来不多，但加上时间单位，可就代表那时候天都黑了。”
“我……已竭尽全力。”侍从有些为难，试图用低头鞠躬抚平尚虔棠的不快。
“真不吉利。”尚虔棠摇头。不知怎的，她感觉有些紧张。要是侍者的脊梁下一秒跳一把刀她都不会奇怪的，因为她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侍从的内在温和且无害。
低眉顺眼的侍从小步走近了尚虔棠，被她突如其来的命令弄得停下脚步。
“你去布置房间。”尚虔棠不愿侍从接近自己，继续使唤他做事，“要把我的房间布置成纯黑，要是有一点其他颜色存在，我就把你推下楼去。”
这个严苛的命令够让侍从大伤脑筋了吧？尚虔棠用余光观察着侍者不安的脸。
“我、我不能与您在一起么？”侍从谨慎地问了这么一句，尚虔棠立刻扭头不让侍从看她脸上的表情。
侍从开始试探她做事的动机了。他本可以直接着手做事或者讨价还价，而不是用哀求来伪装一个忠心跟随的仆人。
“我散散心的时候，陪我的人越少越好。”尚虔棠用半真半假的话回答了侍从。“我会很迟才回来。”
毕竟，陈萱泉到现在还是没有消息，尚虔棠也越来越焦急了，想适当放松一下，祛除头上的雾水。
这场寻找朋友的游戏是她唯一觉得有意义的事，更何况这能掩盖她的真正意图——找到陈萱泉给她的“报酬”，她感觉这才是事情转变的关键，并且会有幸让她受到美好未来的惩罚，变得和陈萱泉一样情绪崩溃，连放松都来不及；如果是这样的代价，那么付出必有收获。
“对了，”尚虔棠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对侍从说，“等待的时间就拿来分头去粘贴寻人启事吧，一定有人看得到的。”之前尚虔棠在车上用手机摄制了不少行人，还有一场庆典大游行，就让侍从去欣赏庆典和人群去。
“我走这边，你走那边。”尚虔棠拿过侍从手上一半的寻人启事，往人少的方向跑去。侍从显然被尚虔棠牵着鼻子走，乖乖地走向锣鼓喧天的地方。天上的太阳也赏脸，坐在了云翳后面，走在阴凉处，度过这四个小时不是大问题。
尚虔棠刚走过一个停车场门口，一堆工具掉地的巨响便从头顶上传来，然后是刀尖划过瓷砖的声音，难听得可以划开头盖骨。尚虔棠抬头，两座大厦的楼顶有好几个大屏在播放同一个视频。
“你想拿刀刺我，那就来呀，来呀。”带着讽刺的话从屏幕飘了出来。
尚虔棠很好奇是谁这么大胆，和路人不约而同停步看着屏幕。然而她只看见了女孩大大的哭脸，她闪闪的泪光足以逗人落泪。
“告诉我，你要把我送那里去。”女孩晃着刀，好像这是她的布娃娃。
她的年龄还是年幼了些，暂时无法灵活运用暴力，不过她来自一个暴力的家庭，学会伤人的工具只是时间问题——尚虔棠认出这画面是她之前看到的回忆的续集，这是乌尔文医生和陈萱泉。
“是新片场，对你来说，是新生活。你姨妈的家。她是一名记者，有一个和你同龄的儿子。”
“咦？我不记得我有姨妈。”
“陈萱泉，在我的安排里，你有一个姨妈，你得……”乌尔文的皮鞋尖敲着地板，夺走陈萱泉手中的刀，审视围着她的扳手、斧头等若有所思，“稍等，我给你拍个照当封面……蕾丝皮鞋与二手工具堆，这种视觉冲击，观众的心一定会被震惊得发痒……好了。”快门光很快闪过。
乌尔文背着手，双手按在陈萱泉的肩膀说：“拿刀对你来说还是太困难，好在你野兽的本性可经不起调皮男孩的再三挑衅。让我的摄像机饱餐一顿吧，别让我剪太多废片，陈萱泉。”
陈萱泉惊恐的侧脸定格在视频最后一秒。
尚虔棠一时兴起，把寻人启事上的照片和屏幕上的做了个对比，变化不大，除了寻人启事里的她已经有了凶恶的气场。乌尔文看到这里会像她一样
被巨响吸引的路人已经散了大半，尚虔棠拉住一个，给他看寻人启事。
“不认识。”路人摆摆手走了。
美好未来的这个惩罚不够到位啊。尚虔棠转过身，把寻人启事贴在墙上，希望陈萱泉能意识到她的过去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重要……重要到让她失去对未来的规划。
“嗯？”尚虔棠突然丢下寻人启事，跑进拐角商店门前，在花坛背后躲了几十秒，又探头看向街道。
没有人。那一串直朝向她的脚步声或许是她听错了，地上只有一道快干了的黏液拖痕。
似乎是晚风吹动了丛林深处的云海和红霞，尚虔棠站在沙滩上，看着西沉的残阳按部就班消失在夜空的边缘，乌鸦色的海起起伏伏，蕴藏无边的空灵。
布满盐粒般的沙滩反射着直升机的强光灯，把混浊的月亮比得更黯淡无光。尚虔棠丢下手里最后一张寻人启事，走入人工草坪准备登机。
尚虔棠对迎接她的直升机飞行员打了个热情地招呼。“你看起来好壮！”
“谢谢。您有点紧张吗？”飞行员和尚虔棠握手时，感觉她在发抖，“放心，我的飞行技术很好。”
“我相信你。”尚虔棠看着眼前的红色直升机。其实她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背后的大海。
她记得陈萱泉没有制造海，那么这片海是怎么出现的呢？
海涨潮了，浪花像虫嚼食物的声音，一层接着一层。
“事不宜迟。”飞行员用拇指指着直升机，“我会在飞机上给您讲解注意事项。”
“回来的时候，我想飞到这片海的上空看看。”走到直升机前时，尚虔棠随意地对飞行员说。
“可以。”飞行员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坐进驾驶位，迅速说完注意事项后发动飞机，螺旋桨扫起的风和海风摇着海滩的棕榈叶和沙砾。
“您要不对大地说一声：接受主人的巡视吧！”飞行员的声音从尚虔棠的耳机里勉强传来。
“如果你会附和我一句‘万岁’，那我就大声说一说。”刚戴上耳机的尚虔棠哈哈大笑，调整坐姿和安全带以适应直升机的环境。
“快准备好迎接你们的主人，万岁！”
“出发，巡视！”
天已黑透，银白的直升机开始飞向左方的钢筋丛林，灯光像蘑菇孢子，待在静谧的位置上。至于车辆们，尚虔棠让它们全去报废场了。
在副座的尚虔棠专注地看着照亮的地方，建筑物犹如掉进尘埃的机器按键，尚虔棠让飞行员飞到最低高度，打开了舱门，让她看得更清楚。
“太危险了！”飞行员生气地警告着，将飞行向左倾斜，躲开前面的楼边。
“我想仔细看看。”尚虔棠不为所动，恨不得眼球粘在玻璃窗上，斩钉截铁地说，“你只管往低处开！”
陈萱泉或许就藏在某处享受，但尚虔棠每每觉得那里有人，最终都发现那是自己眼花，从而飞过。朋友的期望化作这安静的城市供尚虔棠观赏。
“这附近没有停机坪。”飞行员对第三次要求停机的尚虔棠说，耐心快要见底，“您还是好好享受自由的翱翔，我雄鹰牌的飞行技术全被您考验出来了。”
直升机又飞过一栋玻璃大厦，健身广告牌遮了尚虔棠旁边的窗户，摆成杠铃的霓虹快速地律动，宛如巨大的名片丢进了直升机窗。
霎时，尚虔棠好像想起了什么，对飞行员说：“你会使用武器吗，任何的？”
“我会一点格斗术。但我想我的不适合您，不如我给您推荐一位女教练，是我的妻子。”
“太好了，她有时间吗？”
“随时有空。您现在可以定时间。”
“那就明天五点。”尚虔棠看了一眼广告牌后面，如此绝佳的躲藏地点里也没人。
“走，”尚虔棠放下望远镜，“去海上。”
“您到底在找什么？”飞行员忍不住问。
“找安全的容身之地。”
“是家吗？”飞行员娴熟地转了一个弯。
“不。我——”尚虔棠把“们”的音轻轻咬进肚里，“我没有家。”
飞行员不知道怎么接话，尴尬的沉默着。
“我想起一件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尚虔棠神色自若地看着飞行员说，“十岁时，我被蛇跟踪了一周……”
这个话题欢快地进行了下去，冷场被两人遗忘殆尽。
返程的路不长，尚虔棠还没讲一半，就到了海边。
“雷达正在扫描，”飞行员说，“但我觉得它可以下班了。屏幕上什么也没有。快没油了，我们只能飞十分钟。”
“唉……看五分钟。”尚虔棠不大满意地说，但她也只能接受事实。
“老实说，我……有点害怕。”飞行员说。
“你怕水？”尚虔棠拔高音量问。
“不是。您不觉得有海点奇怪吗？”
“我没见过夜里的海。但我觉得它就是这种冷血无情的感觉。”尚虔棠用指关节敲着把手说。跟飞行员说这片海不是他的造物主搭建的，他会怎么想？好在她不想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嗯？”飞行员的手离开方向盘，方向盘自己转动着，机身开始左右抖动，往三十度倾斜。
“这是？”
“直升机失控了！”飞行员焦急地操作着，准备联络呼救。
“失控？是故障吧，”尚虔棠努力让自己冷静，“失控听起来直升机有了生命，”
“但它在带我们往陆地飞！”飞行员大叫，“不，现在又往海了！”
眼下的情况尚虔棠也想过，没想到真的发生了。她算半个空间主人，不会有太大事的，如果她没高估空间主人的幸运指数的话；飞行员正忙着夺回控制权呢。
电光火石之间，电火花蹿过仪表盘，让直升机变成了濒死的飞蛾，直坠海面。
海底下到底有什么呢？尚虔棠按下耳机关机键，不想听飞行员的叫喊，她的思绪脱离了这可怕绝境，其实她也从未全心全意融入经历的种种情景，她始终置身事外调配空间里的资源，但坠机是个小小的意外，她仅作为困在狭隘空间里的幽灵思索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