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比往日热闹了许多,天黑得晚,已经酉时末了,天边晚霞依旧,像是天上仙女织出来的锦锻一般。
将军府华灯初上,府门前两尊石狮在灯火下越发威风凛凛,不可侵犯。而府内灯火阑珊,耀耀生辉,越发衬得将军府恢宏大气,雍容华贵。与府上的庭院相比,将军府的书房则显得暗淡多了,房内点点烛火在风中摇曳,忽明忽暗,沉浮不定。
烛火中,一名男子面容俊朗微带着苍白之色,一对剑眉黑亮浓密,双眸更是深邃得如同湖水一般。
男子席坐在蒲团之上,上身裸露现出其棱角分明的肩膀和坚实的胸膛来。秦阳回眸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抬手缓缓解开绷带,后背一道剑伤赫然在目,伤口不深,午时上的药也已干透。身旁放着一小瓶药已用剩一半了,秦阳拿了起来反手倾倒在伤口处,顿时,一阵刺心的疼痛自伤口处蔓延开来,秦阳不由咬牙拧了眉头,轻轻“咝”了一声。
“将军要上药吩咐在下一声便是,何必自己动手?”柳权端了茶盏进来,见秦阳正在上药,便说道。
秦阳笑了笑,那笑里带了丝疼痛,“不过是件小事,我又何苦劳烦你?何况你也有伤在身……”
毕竟伤在后背,秦阳要自己上药有诸多不便,这不手上一抖一不留神就让药粉洒了出来。柳权可看不过去了,也不管秦阳乐不乐意,夺过了药瓶便麻利地洒上了药粉。
直至今日,柳权才知晓秦阳背上的伤不止一道,新伤旧痕,数起来竟有十几处之多,这全是这三年来添上的。柳权纵然知晓北塞艰苦,却不想竟危险到如此地步,可想而知秦阳这个大将军当的是多么地不容易。
思及秦阳的辛苦,柳权心里一酸,一个堂堂男子汉竟也红了眼眶。
“你这副表情若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是我欺辱了你了。”秦阳淡淡笑道。
听得秦阳这句玩笑话,柳权差点没被口水噎住,只瞪着眼道,“这背都成这样了,将军你还有心情玩笑。”
秦阳拿了干净的绷带示意柳权帮他缠起来,嘴上却说道,“不过都是些小伤,要不了命的。”
柳权叹气,道,“将军以为柳权不懂么?这些小伤哪次不是差点要了您的命?”
秦阳刻意轻描淡写,实则不愿柳权为他操心,哪知柳权实在不领情,似早已猜透了他的心思。柳权所说毕竟也是实话,秦阳自觉无须再辩解,便也闭了双眸不再言语。
“先生若是回了府发现将军您受了伤,可不知又要怎么责备了。”柳权边缠着绷带边拧眉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将军可还记得当年您为了救欧阳丹葵身受重伤,可差点就没命了。那可是先生千里迢迢从无幽谷赶来,才将您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我知道。”秦阳点点头,也陷入了回忆中。
“真想念在南岭的日子呀,虽时常要跑商路,四海奔波,可那会儿也还是自由的。那时月小姐也在,日子总还有些盼头。”柳权眸色淡了淡,悠悠说道,“哪里似现在,将军是连自己的婚姻大事也做不了主。”
秦阳眼里露着淡淡的哀伤,沉默良久方长长叹了口气,随即将长衫披上,回过身来与柳权面首而坐。
“如今在这府里,也只有你能懂我心思了。”秦阳望着柳权,苦笑道。
“如若在下真懂得将军心思,也不至于让将军落得今日这般地步了。”柳权神情哀伤,默默低头。
三年前秦月坠崖失踪,秦阳悲痛欲绝,也就在那个时候起,柳权才知晓自家主子对秦月有一种特殊的情愫。只怪自己发现得太晚,纵然有心要为秦阳尽心尽力,却也无力补天了。
秦阳举起茶盏细细饮了一口,放下过去的事儿不说,眼前倒有一事令他伤神不已。
“今日牡丹姑娘遇袭,依你看这该是何人所为?”秦阳将茶盏轻轻放下,抬眸望着柳权说道。
提起这事儿柳权也是皱起了眉头,浓黑的眉毛几乎扭成了一团,“牡丹姑娘在虞牡亭风头正盛,虽说是提高了花须楼的名气,可私底下也确实让一些歌姬心生不满,从而惹来杀身之祸也是有可能的。”
见秦阳默默不语,柳权便又说道,“在下于事发之后也暗暗查过了,在虞牡亭若说有人与牡丹姑娘有仇的,无非是花须楼的歌姬莞秋、碧华,以及赤霞三人。”
“这三人背景如何?”秦阳眸色有些阴郁,问道。
柳权如实回道,“这碧华与赤霞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倒也干净。只那莞秋来历不明,三年前才入的花须楼,比牡丹姑娘早了两年。这三人私底下也与一些地痞有所来往,只是……这些人的功夫实在是比不上今日那些黑衣人的。”
秦阳沉吟片刻,道,“也就是说今日之事不一定是她们所为了……”
若不是花须楼的歌姬派人报复,那又该是何人所为?柳权思绪流转,不由想起白日里林泽说的话来。
“将军,您认为林公子说的话会不会……”柳权迟疑不决,似不敢肯定。
“怎么,你认为是无幽谷做的么?”秦阳看见柳权面上的犹豫,似猜透了他的心思,不由神色一凛,口带威严道,“这些刺客的功夫并非是无幽谷的武功,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柳权受了责备,不由面红耳赤,惭愧说道,“在下不敢揣测,只是林公子不是会说谎之人,他能说出那样的话想来也是有所依据吧。”
秦阳闻言内心也沉了下来,凝眉思索良久,方缓缓说道,“事实究竟如何,也唯有等师父回来再问个清楚才能明白。但本将军相信,今日之事绝非是无幽谷所为。”
柳权默默点头,现下也只能如此了。
“今日虽受了伤,却是因祸得福,我倒是更确定她的身份了。”秦阳抬手轻抚着背上的伤口,微微笑道。
不用细加揣摩,柳权也知晓秦阳话里的意思,心里的一颗石头落下,柳权也欣慰了起来,“将军既已确定了,不若在下择日将姑娘接回来,也好了却将军相思之苦?”
秦阳却是摇首道,“急不得,我虽知晓她的身份,旁人却不一定知晓。贸然接她回府,惊动了皇宫里的那位可就难办了。”
秦阳所说的自然就是当今皇帝白焱,秦月谋害长公主的罪名还未洗清,若让白焱知晓此人未死,恐又会再生事端。秦阳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他不想再失去一次。
只是令秦阳没有想到的是,不出几日,他将古琴赠与牡丹姑娘以及牡丹遇刺的消息不胫而走,竟传到了长公主府上。事发第三日,便有人找上了牡丹,那人不是别人,却是长公主府里的安平。
安平这日到访虞牡亭,确实为牡丹而来。安平原也打算事发那日前往将军府拜访的,岂知白琪那日突感暑热,闹着要见姑姑,宫里便派了人来请。安平便带着青宁匆匆入宫去了,哪里料到秦阳会在那日邀了牡丹做客将军府,还将府里的古琴赠了给她。
想着自己身为大禹的长公主,平日里久见秦阳不得,牡丹不过一名青楼女子,却能受到秦阳的邀请。安平越想越是生气,便要亲眼瞧瞧那传说中的牡丹姑娘究竟有何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