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刘天然把火盆上的杏肉翻了面,帮忙洗了碗,收拾好厨房,把摘来的黄瓜切成了薄片,放在一只空盘子里,她想给婆婆王素兰和自己敷个面膜,干了一天的活儿,不得犒劳一下自己嘛。
这时的王素兰已经把锅刷干净了,又往锅里填了水,说:“一会儿再填点儿柴烧锅热水,都烫烫脚解乏儿。”
刘天然把黄瓜片端到王素兰面前,说:“妈,一会儿您上炕躺下,我给您敷个脸,皮肤会慢慢变好的。”
王素兰看了看说:“把这东西贴脸上?那不敢,你爸看见了得骂。农村的老娘们老鼓捣脸蛋子,会让人笑话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
刘天然郁闷了,说:“我们不是‘过完了日子’才鼓捣脸蛋子的嘛,再说,妈好看了,爸看着不舒心?”
“不舒心,他愿意我丑点儿,他得说我——老得有个老样儿。”王素兰看出儿媳妇的失望,说:“你鼓捣没事儿,他说不着你,你年轻嘛。一会儿泡了脚,回你屋鼓捣吧。”
刘天然泄了气,放下碗坐到灶台边往灶膛里填了两把柴,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王素兰长了细纹的脸,说:“为什么老就得有老样儿呢?再说您也不老啊。”
王素兰笑着说:“都娶儿媳妇了,还不老?”
水开了,家里只有两个木头箍的洗脚盆,王素兰先把一只大木盆拿进屋,添上热水,说:“你们爷俩儿就在一个盆子里泡吧,水够多,一会儿再给你们填热的,多泡一会儿。”
外地里还有一个小一点儿的木盆,王素兰让刘天然先泡,说:“你泡完了我再泡。”
刘天然已经洗完了脸,又在脸盆里放了新水,说:“您先来洗脸,洗完了咱俩也一起泡脚吧。”说着话,她一抬头,看见了橱子上放着的捣蒜缸,“有办法了。”她说,随即在锅边舀着热水把蒜缸刷了一遍,把黄瓜片倒在里面,捣碎了,又招呼洗完脸的王素兰过来。
婆媳两个把四支脚都泡在了盛满热水的木脚盆里,刘天然把捣碎的黄瓜汁用手蘸着轻轻涂在了王素兰的脸上,说:“这样我爸就看不出来,也不能说您了。”
王素兰笑着接受了,问:“涂这有用?那你以前咋不涂?”
刘天然脸上的皮肤就不细嫩,有些粗糙,也仗着她年轻,脸上还紧致。被王素兰这么一说,她也不生气,细细地给王素兰的脸涂了一遍又一遍,说:“以前没有您种的这些好东西呗。”
泡完脚,杏肉也烘烤的差不多了,刘天然又把杏肉拿到屋外,决定再晾晒一晚,大干燥一下,免得发霉。
回到屋,刘天然发现外屋的地铺不见了,林大溪的被褥都放在炕上。
林大溪跟进来说:“看什么看?不是你说不能让外人笑话、不能让爸妈操心吗?就按你说的,你住炕头,我住炕梢,晚上睡觉中间拉个帘儿。”
搭帘子的钉子林大溪白天的时候都已经钉好了,一只钉在墙上,一只钉在屋顶的房梁上,他掀开放行李的木箱子,拿出准备好的一条绳子和一个床单来,拉好绳子,把床单搭在了绳子上,自己到炕梢铺被褥去了。
重生的第一天,刘天然只想摊开胳膊腿儿,肆无忌惮地躺在床上好好歇歇身体,再规划一下未来。
曾经向往的、看起来轻松愉悦的田园生活居然这么累,她能坚持下来吗?自己坚持不下来不要紧,还会把林大溪一家都连累了,农村人娶个媳妇不容易,一旦家里有点儿什么事儿,全村人都会看笑话,还会很快在十里八村传遍了,难怪老话儿说“吐沫星子淹死人”,这也是这个时代的特点啊。
她决定在生活中找找机会,看有没有可能找到能够多赚钱、少受累的办法。
林大溪已经铺好了被褥,钻进了被窝,问了句:“我关灯了?”
“好。”刘天然应了一声,虽然累,可现在才晚上八点钟,放在以前,这个时间段夜生活还没开始呢。
林大溪在炕沿下拉灭了灯绳儿,他那边儿却还隐隐有光,并传出轻轻翻书的声音。
“你在看书?”刘天然隔着帘子问。
林大溪的半个头掩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筒在看一本从乡图书馆借来的《星星》诗刊,一边看还一边往日记本上摘抄。听见刘天然问,他应了一声:“嗯。”
“啥书啊?开灯看呗。”刘天然摊着疲惫的四肢,有点儿有气无力地说。
“你不是累了嘛,怕影响你休息。”林大溪说,“《星星》诗刊,图书馆借的。”
“你这位室友道德品质还算不错,知道遵守公共规则。《星星》诗刊这本杂志我以前也看过,”不但看过,刘天然在大学时就订阅了这本刊物,还在上面投稿发表过几首诗歌,只是她后来被众星捧月般地追求,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打扮自己、使自己变漂亮上面了,放弃了写作的爱好,现在想来真是可惜。“开灯看吧,多浪费手电,电池挺贵的。顺便给我念一首,我累的腿疼,就是睡不着。”刘天然把手伸到炕沿儿下,为林大溪拉开了灯绳。农村人很有智慧,把灯绳顺着炕沿儿拉成一条线,谁想开灯关灯都很方便,这不也是半机械化的体现?
“你也看过?你看过哪儿期?”林大溪问。
“那不记得了。”刘天然看过的当然是九十年代的《星星》诗刊。
“乡图书馆一共不到十本,我借了两本,过几天就得送回去,给你一本自己看吧。”林大溪把一本杂志从床单底下递了过来。
刘天然拿过来,杂志不是当年的,书皮已经旧了,但保存的非常平整,翻开里面,正翻到牛汉的《半棵树》,字还是油印的,散发着淡淡的油墨与久存的书味儿,刘天然小声念起来:
“真的,我看见过半棵树
在一个荒凉的山丘上
像一个人
为了避开迎面的风暴
侧着身子挺立着
它是被二月的一次雷电
从树尖到树根
齐楂楂劈掉了半边
春天来到的时候
半棵树仍然直直的挺立着
长满了青青的枝叶
半棵树
还是一整棵树那样高
还是一整棵树那样伟岸
人们说
雷电还要来劈它
因为它还是那么直那么高
雷电从远远的天边盯住了它。”
书页间还夹着一张三分钱的崭新邮票,邮票上的图案是天安门广场。
“这邮票是你买的?写信用的?”刘天然随口问道。可惜她上辈子光顾着做花瓶,一点儿社会常识也没掌握,不知道这个年代的什么东西在未来的升值空间会更大,如果邮票能升值,从现在开始,收集点儿邮票也不错。
林大溪听了刘天然的问话,却一下子支吾了,他还不太擅长撒谎。
这张邮票一定是冯丽娟夹在书里送给他的,这两本杂志也是冯丽娟从乡图书馆为他借出来的,给他杂志时,冯丽娟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你可以给我写信。”
冯丽娟的父母是五年前被下放到上源村的,冯丽娟与林大溪是同班同学。读初二的时候,冯丽娟的父母就被调回了乡里,她爸爸当了副乡长,她妈妈被安排在乡图书馆当管理员。
冯丽娟是个落落大方的女孩儿,她很喜欢林大溪,除了林大溪帅气的外表,还因为他优秀的学习成绩和文学爱好。她和林大溪一起考上了县高中,两个人还将继续做同学,她感到非常高兴,还为他借到了《星星》诗刊,并在诗刊中夹了邮票,希望林大溪能在假期期间与自己通信。
只是憨直的林大溪没想到冯丽娟已经把邮票夹在了杂志中,还被刘天然先发现了。
听到林大溪支吾,刘天然索性将头从床单下钻了过去,看到林大溪的脸上挂着一丝难掩的尴尬,微微红着。
“哈哈!”刘天然看他的样子就猜到了七八分,林大溪可能情窦初开,已经有了要好的女孩儿,这邮票就是他给那女孩儿写信用的。
林大溪看到刘天然贴满黄瓜片的脸从床单底下伸过来,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有些恼羞成怒地说:“你这是什么怪样子?伸过头来看什么?还讲不讲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