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缓缓睁开双眼,开口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朽风烛奄及,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杜眠春又对老者唱了个大喏,才问道,“老丈可知这玉璧何人所制?缘何于此?”
“官人却也不必多礼。这玉璧乃是何人所制,老朽实不知晓。至于这玉璧来历,当年夏太宗在时,老朽曾有听闻。”
“那便烦请老丈一一道来。”
老者点点头,“彼时曾有于阗国。周四千余里。沙碛太半,壤土隘狭。产白玉,气序和畅,飘风飞埃。语异诸国,崇尚佛法。伽蓝百有余所,僧徒五千余人。后被喀喇汗与大夏所灭。灭国之时,其克里雅一部辗转藏于漠中。待太宗鼎定,其部大酋献十二玉璧于太宗,以求上勿诛其族,自今而长栖漠中,永不复出。太宗允。”
“夏太宗可知此物奥妙?”
“依老朽所见,夏君具不知晓。显道元年,太宗薨。老朽因缘至此,景宗得知。便命老朽寻龙点穴,立冢于此。另设疑冢十一处,遍布夏境。至于太宗葬于何处,无人得知。”说到此处,老者望了望那黑漆匣,长叹一声,“景宗只知此十二玉璧因十二地支所制,并非寻常宝物,便命能工巧匠依其形制,又制二十四疑璧。并劫波罗一枚,藏于此处。景宗生性多疑,故此老朽被景宗困于冢内,欲令老朽饥 渴而亡。却因祸得此机缘,顿悟大金刚瑜伽母拳法。冥冥之中,老朽更悟得玉璧玄妙所在。加之老朽粗通易理,万物引达于寅,故知寅璧为尊。”
王盛性急,听老者娓娓道来,自知此玉璧非同小可,却也容不得老者喘息,追问道:“老丈且说说,是何玄妙?”
老者苦笑一下,“非是老朽卖弄,只是其中玄妙,虽可言却不可言尽。若无先知之能,闻者只道是胡言乱语。”
王盛似懂非懂点点头,古赞丽一旁轻声耳语几句,王盛才知适才失礼,连忙唱了无礼的喏,又问道,“因何此处玉璧只有十数余,莫不是真送了兑坊、解库去典了?”
老者沉吟片刻,才生出一阵感慨,“似道诚等众僧这般,已有两代。道诚来时,乃是受毅宗所托,如今已是惠宗。前后两代百余人皆非怀心造意之徒,只是此地人迹罕至,又叫他们何处寻趁去。期间更有那武艺拔群的贼人前来劫掠,寺中多有伤者,却无医药之资......”老者此刻已略有哽咽,口念一阵,“囊摩悉底,悉底,苏悉底,悉底伽罗,罗耶俱琰,参摩摩悉利,阿阇麼悉底娑婆诃。”便不再作声。
杜眠春听罢,心中饶是一惊,如若这般,那“摄提格璧”真伪共计三枚。那日道诚这般舍身之举,据此看,定是带了“摄提格璧”而去,只是不知带了多少,是真是伪。想到此处,杜眠春只觉得五内不畅,扢搭地头痛欲裂,便没留没乱地坐地那厢,不言不语,众人问话,却不应一句。
傅义亥虽非赏玉的里手,却也略晓此物在汉地行情。就在杜眠春与老者交谈之际,傅义亥一一将这些玉璧把玩一遭,心中不禁大喜。适才老者已然开言玉璧处置之事,悉听众人尊便,傅义亥于是起身来到老者近前,施礼道:“老丈所说有缘之人,定然不是傅某,还请老丈行个方便,放傅某出去。”
如是说了两番,老者却不理睬。傅义亥不免心焦起来,“傅某甫能寻了这许多财帛,只求速速归去,兑了银钱俵散与门人度日。不求那佛法、道法、盖世的武艺。老丈如何这般不见便。”
薛伏在后面搭腔道:“傅掌门若是个汉子,便不说这般没气力的话。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我等如何与他争得,更生不出奈何来。到了此地,封疆大吏也都勾这老丈来管,自低头。”
傅义亥自知武艺不济,气得直拍那石棺,“什么鸟机缘,想来定是这老汉临死挽着咱们去给他垫背。咱们宿生都是屠户,今朝聚首,等着老天来收,无人救拔。”说罢坐地忍气。
如是在冢内过了几日,那老者果然不吃不喝也不登东。众人挨的饥肠辘辘,口渴难耐,只寻得些冢内的虫豸充饥。又将那两厢侧室去做水火。
这一日,众人已然口内一丝两气,饥渴的周身动惮不得。但听得老者按喝一声,“时机已到!”
众人用尽力气睁开眼看去,只见老者双手一抖,将兵刃悉数散落在众人面前,朗声道:“今日诸位当中若有沾我衣襟者,老朽便放诸位出去。”
众人见了生机,强打十二分精神起身,怎奈身上没了气力,举不动刀杖,便各自举着一对拳头过来扑那老者。只见老者脚下用力,又施展出前番那鬼魅身法,只耍了一刻,众人各自觉得眼前一黑,纷纷瘫倒在地,莫说去碰衣襟,便是抬手的气力也再无半分。
老者见状,缓缓收了身法,轻叹一声,“看来天意如此。”转身便要去推那石门的机关。
就在老者伸手这须臾间,忽觉得背后一阵清风。老者连忙缩颈藏头,身子一矮,就地一转,待转过身时,才看到古赞丽不知何时已然立于老者身后。老者自是又惊又喜,笑道:“原来有缘之人在此。”说罢又施展身法与古赞丽斗在一处。
原来古赞丽适才将最后一丝气力耗尽之时,只觉得奇经八脉升起一股暖意,周身顿觉通畅。古赞丽心中暗自思忖,这番光景,莫不是“回光返照”之象。想到此却也顾不得许多,纵身便向老者袭来。
虽然古赞丽自幼习武,身法本就拔群,却也脱不了凡胎,而此时再施展身法时,古赞丽只觉得随心所欲,受了神仙点化一般。
两厢一交手,老者心中更为笃定,不免面露欣喜之色。二人在墓室内斗了少顷,那老者见古赞丽追的紧,便将身向后一跃,落在石棺旁一逼仄处。岂料刚刚站定,只觉得双腿被缠住,低头看时,原来正是王盛拼尽气力,将老者抱定那厢,不能动弹。
老者见身法被破,哈哈一笑,“既如此,那老朽便......”,不成想,老者还未将话讲完,古赞丽已然杀到面前,许是斗的恼怒了,只见古赞丽一拳直奔当胸打来。
老者见这来势,不敢怠慢,伸手边将古赞丽招式挂开,边说道:“老朽便将毕生功力与你便是。”说罢,另一手疾出一掌,直奔古赞丽百会穴砸下。
王盛此时伏在地上,见老者一掌砸向自己内人,心下今日若要归神,便也夫妻死在一处。于是紧咬钢牙,奋力起身,只觉得周天一热,脚下似是有了气力,豁然起立,用背向后一靠,将古赞丽撞退回去。说时迟那时快,那老者一掌不偏不倚,正砸在王盛天灵盖上。
这一掌,只震得王盛周身颤栗,当即“咕咚”一声跪倒在地。那老者手掌便如粘在王盛头上一般。古赞丽一旁惊叫一声,转而变为怒喝,只见她柳眉倒竖,双拳纂的嘎巴作响,深深扎了个马步,腿带腰,腰带身,身带臂,照定老者太阳穴重重一击。这一拳势大力沉,老者当场七窍出血,喃喃说了句,“大限原是如此,天意弄人啊。”便一头栽倒,顷刻丧命。
古赞丽过去扶着王盛的头,连喊几声“夫君”,王盛也不回应。此时杜眠春已然寻着石门机关,将门开启。众人又见了天日,也顾不得王盛夫妇,纷纷前去寻水来解渴。
饮罢了水,待气息和缓些,薛伏与折慕白玛前去张罗饭食。杜眠春与傅义亥拎了水罐又折返回来。见古赞丽兀自那厢恸哭,杜眠春连忙过来搭了脉息,只觉得王盛脉在筋肉间连连数急,三五不调,止而复作,如雀啄食之状,再把时,又觉脉来乍疏乍密,如解乱绳状。
似这般脉象,杜眠春平生仅见,不由得踌躇起来:虽说王盛已现无神之脉,却又似雀啄脉又似解索脉,且四肢温热。于是杜眠春取了水来,欲喂王盛服下,怎知王盛牙关紧咬。杜眠春思忖片刻,取了随身银针出来,施了几针,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也不见王盛苏醒,依然牙关紧锁。
这下倒难住了杜眠春这位岐黄圣手,经年以来冲州撞府,凡是疑难杂症,杜眠春针到病除。便从未见过此般情形,一时竟没了主意。
傅义亥看出些端倪,便对杜眠春道:“不妨先将王校尉抬至冢外,再做打算。”
杜眠春心下也只得如此。正好薛伏此时端了粥来,众人在冢内草草吃了些,觉得身上有了气力。薛伏、傅义亥,杜眠春三人合力将王盛抬出冢内,放置在佛像之下。
杜眠春每日里便在佛像下为王盛施针。非是去不得寮房,只是杜眠春自知医术不及此症,心下为得神佛庇佑。治了几日,王盛虽未睁眼,但略微可进些水米,古赞丽终日便抱着王盛哭泣,只把杜眠春哭的六神无主,满腹的无名火无处撒去。因此上才临时起意,吟了一首“亡人渡奈河,千群涉江波,岂由情所愿,自任因缘薄。”
梅古悉部一众辽军听罢,方知各种原由。那都统悄悄将身边一名军士唤至僻静处,耳语道:“你择个时机出去,将此事禀报林牙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