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霞抹接到耶律乙辛亲笔书信,粗粗浏览一遍,便向书案上重重一按,愁眉不展起来。耶律合鲁一旁看的真切,旋即过来拾起书信,只见信上明言,需萧霞抹所部需兵分四路:一路疑兵攻打娄博贝;一路攻打肃州;一路攻打删丹,以上三路皆为佯攻,而宣化府方是此番发兵之务,定要取之,然后探得玉璧,将其带回。
耶律合鲁看罢,也是满面愁容。若果真如此,以一路之兵力,莫说宣化府,便是删丹恐怕也难撼动,加之现下回鹘是敌是友实难分辨,如此贸然分兵,再被回鹘算计,落得个魂归大漠,确不值得。
沉吟半晌,萧霞抹开言道:“为今之计,只得我自领五千人马去往娄博贝,胡都堇率领余下兵马向南而去,待过了大漠,再做计议。”
耶律合鲁听罢苦笑一下,“大将军之策,胡都堇实难从命。旁的暂且不提,只粮草辎重一折,恐怕我军抵达宣化府之时,便所剩无几。且不知现下回鹘与夏军战况如何,若要等上些时日,届时军伍多有冻饿,士气低迷。如何攻城略地。”
萧霞抹长叹一声,“此一折本将岂会不知,怎奈魏王亲授机宜。你我可有违令的造化?”边说边拍了拍自己脖颈,“纵使练得一身金刚不坏,此处又能挨上几刀?”
耶律合鲁思忖一番,便不再作声,只在那里不住的叹气。
见耶律合鲁也无甚妙计,萧霞抹起身将甲胄整理一番,然后轻轻拍下耶律合鲁肩头,“速速升帐议事,莫误了甘限。”
耶律合鲁如霜打了一般,又呆坐了半晌,才唱了个喏。
若说这耶律合鲁,惯是个会事的。当年耶律乙辛引用群小,合鲁附之,遂见委任,擢南面林牙。此番伴着驸马,自然也不便忤逆,虽然现下心中五七个情不甘,却只在心里不题。
待萧霞抹一件件安排下去,众将各自令了军令退了,耶律合鲁这才缓缓踱出堂外。走不多时,便见对面一垛军士的防牌,于是便蹲在那厢,将地上的石子把来去投那防牌,一边听着“当啷”声响,一边独自忍气。一队军士不知何故,也不敢近前去取防牌,只得立在那厢问道,“林牙若需小人们一同掷这防牌,吩咐便是。”
耶律合鲁微微抬头,“要你等掷这防牌何用?!我且问你等,既然这般忠肝义胆,可愿追随本官过这大漠,去攻打甘肃军司?”
众军士听罢不知如何作答,少顷,队头才道:“我等愿誓死.......”
耶律合鲁听罢连忙摆摆手,“恕你无罪,只讲实话来。”
那队头看耶律合鲁神色黯然,便也猜出几分,话锋一转,“我等愿誓死追随林牙。我等投身军伍,当是尽世不听忏,半生不念经,不是那贪生怕死的。可哪个又不愿常做阳人,寿终正寝。”
耶律合鲁点点头,继续问道:“你可是家中无甚过活,才来此的?”
那队头憨笑道:“虽不富贵,倒是个稍能过活之家。此番是见了传檄,便领了部曲来。”
“你是北府南府?又是何部?”
“小人乃是北府梅古悉部。”
听到梅古悉部,耶律合鲁突然起身,双手一拍,“怎就忘却此部!”说罢便将那队头唤至身侧,低声道,“你部中可还有精通党项语者?”
“正有一些。”
“我命你速速将这军营之中彻里至外搜罗一遭,凡是梅古悉部精通党项语者悉数召集到我帐前。”
那队头领了命,飞也似的去了。耶律合鲁才长舒一口气,心下有了几分着落。
梅古悉部,乃是辽圣宗时以所俘党项族民户所置,其部民初为契丹皇族诸宫卫奴隶,时圣宗释免奴隶,置部,得平民地位,至今不过三代而已。故此部中通晓党项语者大有人在。
是日戌时,那队头便招募来五十余人聚在耶律合鲁帐外。耶律合鲁对众人扫视一遭,便开言道,“本官今日领了军令,不日便要率领诸位南下去闯那大漠。虽与大将军定了计策,辎重却不完足。若进了大漠,又无处掠去。本官也是没做奈何处。纵是闯过大漠,便要诈哄夏军,也需神完气足。故此将诸位唤来,要做个长久的计议。”
那队头抢了一步出来,纳头拜道:“但凭林牙吩咐!”众人随后纷纷跟着拜了。
耶律合鲁紧走几步过来用手搀扶,“今日诸位前来,本官便认结诸位做自己的兄弟。”说罢命人抬出酒坛,并几十个粗瓷大碗。先斟满一碗,取出短刀割了手指,挤出些血浆滴在碗内。
众人见了,当是受了莫大的抬举,都纷纷抢着斟了酒来,割了指血进去。
耶律合鲁见势,便将酒碗高高举起,朗声道:“饮罢一碗,我等皆是异姓兄弟!”然后将酒一饮而尽。
众人也都纷纷饮了。这时耶律合鲁命人抬了两箱金器出来,“此乃攻陷黑城之时所得,此刻分与众兄弟!”
那队头见状,连忙又纳头拜了,“林牙万万使不得,叫我等如何敢受。”
耶律合鲁微微一笑,“众兄弟与我分忧,我当然出这标手。”
那队头偷偷瞥了一眼金器,连忙道:“林牙尽管吩咐我等便是!”
耶律合鲁顺势道:“既如此,那便在我这厢暂放几日,待众兄弟归来,再取不迟。”随即将这五十余人引至帐内,面授机宜。
原来依耶律合鲁之计,待萧霞抹领兵发程之后,若果真将大漠之中西夏伏兵引出,此一干人等便扮做黑城败兵,先行前往大漠之中刺探,大军尾随其后。此举一则可探夏军虚实,二则,待闯过大漠之时,众人先至删丹,设法混入城内,里应外合,兵力集结一处,取了删丹,充实粮草辎重再图攻打宣化府之事。
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耶律合鲁虽对乙辛马首是瞻,但此时也知利弊所在,临阵改了计策。
一日后,萧霞抹点齐五千人马,又多制了十几面认旗,浩浩荡荡向东南而去。大漠中所伏夏军,见这般阵仗,却也辨不出虚实,只得调集东厢诸路军马前去追赶。西厢设伏军马本就不如东厢,此番东厢空虚,西厢往来调动,两番与这五十余梅古悉部辽军撞见,皆未识破,便着了耶律合鲁的道,均吃了败仗。
两部残兵纷纷逃至泥讹耶云厄所部海子,将战况如实禀报。泥讹耶云厄便知不妙,现下手中兵马无非三千余众,而辽军少说也有两万,如何能够阻其南下。思来想去,只得让辽军先行通过,再率部尾随其后,司机行事。
再说这五十余人,为首的那队头被耶律合鲁升了都统,好不威风。又接连立了两功,心下班师回朝之时,定然少不得封赏,不免得意起来。这一日众人来至一处海子,但见前面沙丘下一座寺庙。此时天色已晚,那都统便命众人前去庙内休息一宿。
待众人刚刚进得院内,忽起一阵摇风。虽然庙内大殿深广,但一盏盏酥油灯火也被吹得摇曳不止,一阵阵忽明忽暗,摇风刚罢,又听得隐约传来一阵阵哭泣之声,却也听不真切。更不知是男是女,是人是鬼。只把众人吓得三魂失二,七魄剩一。好在有那胆量大些的,率先稳住了心神,厉声喝道,“何人在此?!还不速速现身出来!”
话音刚落,便从大殿深处传来一阵幽幽吟诵之声,“亡人渡奈河,千群涉江波,岂由情所愿,自任因缘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