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眠春之母张氏,乃孟昶之后,与知雄州张利一乃是同胞兄妹。其祖张睿,先名旻,至是表改名耆。曾以左仆射、护国军节度出判许州,移襄、邓、孟、许、陈、寿六州,封徐国公。
虽贵为国公,张睿平素却于家居中设曲阑,积百货其中,与群婢相贸易。有病者亲为诊切,以药儥之,欲钱不出。杜眠春甚似其外祖,自幼便不做那蚀本的生意。
素问一门传至张利一一辈,便无人再愿接这掌门之位,一则有名无实,二则无甚利益。杜眠春之父杜泓乃荆楚名医,待张氏远嫁荆楚,张睿便将龙璜充做嫁奁。后张睿着人为杜泓谋了个登仕郎的散职,杜家辗转至长安,张氏才将龙璜之事和盘告知杜泓。
龙璜在手,杜泓无端领了个掌门的差事,心下此物干系重大,不知当做何处置。时逢其友唐齐举家也迁至长安,杜泓正愁无人商议此事,便悉数讲与唐齐,怎料唐齐正是素问门人,听罢杜泓所讲,撩袍就拜,又将素问一门之事,桩桩件件与杜泓讲了一遭。
二人商议一番,既然当初神宗帝有意加害孟昶,确不能将此物留在中原。杜泓膝下一子一女,杜眠春自当承掌门之位。若有人知晓此事,杜眠春定遭杀身之祸无疑。杜泓万般无奈,唤来张氏,欲将龙璜毁坏,以除后患。张氏念其为先祖遗物,百般不忍,杜泓心下一横,便问张氏道:“你可舍得乐驹?”张氏不知各中原由,顷刻泪如泉涌。杜泓连忙安慰,“我有意将乐驹送出中原,安度余生,也可保素问一门之名。只是日后不能身边尽孝,你可舍得?”
张氏乃大家闺秀,见识不似一般女子,权衡一番,便应允了此事。杜泓见状,掏出一封书信,“此大食蕃客,乃我挚友,不日欲返大食。临行之时,要来探望与我。我与唐大夫定了一则计策,借此之机,令唐大夫调制一剂,再令这蕃客服下,待毒发之时,遣乐驹医治。以乐驹之能,定然药到病除,届时这蕃客假意虏走乐驹。也可令乐驹心中对你我不生恨意。”说到此处,杜泓两行热泪润湿了脸颊,夫妻二人随即抱头痛哭一番。
如此这般,杜眠春才与那马里克.沙有了一段交情。待杜眠春再回中原时,杜家已然不在长安城中,经多方打探,方知多年前,其父前去大名府办一件差事,却不料命丧于彼。张氏无奈之下,携其妹去投张利一,现下不知身在何方。
杜眠春早知龙璜乃是何物,故此重振素问一门之心更切,怎奈财帛掣肘。一路之上对卫穆父女如此关照,也无非为得他日可助其一臂之力。所以得知亲人不在,并未前去寻找,而是生了“姜子牙立钩钓渭水”之策,以那枚如意宝祜主来寻有缘之人。又生出与李文英等人这一段缘分。
此刻听傅义亥慨叹一番,杜眠春大有同病相怜之意。于是一拍傅义亥肩头,“傅掌门,随我来。”
杜眠春引着傅义亥与众人回到大殿之中,取了三支信香,在佛像面前燃了,又跪拜一阵,起身对众人道;“助教有话讲在当场。我等来此,虽受李先生之托,却也不碍各自稳便,若助教所测不差,此时玉璧当陷于沙海之中。而此寺内,则另有玄机,诸位是否愿与助教一窥其中究竟?”
傅义亥抢先应声道,“傅某愿听杜大夫安排。”
古赞丽、薛伏等人不知就里,便问道:“不知杜大夫所说玄机,到底为何?”
杜眠春转身望了望一片酥油灯,幽幽说道:“施此灯者,所得果报福德之聚,无量无边不可算数,唯佛如来乃能知也。”说罢对众人施了一礼,“助教却也不知其中细理,将此处酥油灯悉数移开,方能现其真容。”
折慕白玛见杜眠春欲覆灭酥油灯,连忙抢身出来拦在面前,“杜大夫万万不可。布施燃灯之人,将来天眼清净、智能明了。大夫此举,莫不是损了他人功德!”
杜眠春回道:“折慕娘子此言差矣,此处所供灯盏,又有多少是为生人所奉?”
二人正在争辩之际,傅义亥手提大棍,一个箭步便到了酥油灯前,抬手一棍扫去,大棍生风,顿时灭了不知多少。
折慕白玛见状,不由分说拉弓搭箭,直对傅义亥,“傅掌门且收手!”
薛伏见折慕白玛动了真气,提刀来到傅义亥近前,用刀一压大棍,“傅掌门不可在神佛面前造次!”
傅义亥岂肯就范,用棍向上一挑,拨开眉尖刀,双眉一横,“薛校尉何时成了阿罗汉?还要护法不成?”
杜眠春见如此剑拔弩张,只好劝解道:“两厢不必动怒,助教所言确有依据。不妨听助教细细道来。”
三人虽未放下兵刃,却齐声道:“杜大夫讲来便是。”
“夏人葬俗,乃障水别流,凿石为穴,引水其上。为得后人不知其处。诸位且抬头看。”
众人听罢纷纷举头看去,只见上面一个藻井。杜眠春继续道:“此藻井乃是墓室形制,故此处既是净住亦是墓室。”
折慕白玛颇为不解,“我邦泥定确有土葬之俗,但此处若为墓室,又无水于其上,岂不有悖。”
“正因如此,需将个中玄机尽现,才可知晓。”
听杜眠春如此说,折慕白玛与薛伏二人缓缓将兵刃放下。傅义亥见无人阻拦,大棍一横,使出浑身解数舞动一番,尽数将酥油灯熄灭。然后举棍便要去打灯盏。却被杜眠春拦住,“傅掌门,好生移开便是。切莫再生无端业障出来。”
傅义亥举头望望面前佛像,只觉周身一阵恶寒,汗毛倒竖,心中忽生敬畏,连忙将大棍置于地上,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与众人开始移开灯盏。
众人移了一阵,不知动了哪个触发了机关,只听得“咕隆”一声,似是有重物掉落,再看殿中,却无甚变化。杜眠春细细思忖了半晌,对王盛道:“王校尉,你且去推那佛像看看。”
王盛来到佛像一侧,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双臂运劲,双手抵住佛像用力一推,却不料这佛像却是中空木质,无甚分量,顷刻被王盛推出一人宽窄一个洞口出来。
众人见此情形,不禁个个愕然。傅义亥不禁问道:“杜大夫怎知酥油灯盏处有此机关?”
杜眠春微微一笑,“若盏中酥油依序而燃,宜每盏皆加酥油,傅掌门却不见众僧临行添油之时,无序可言,盖盏常移之故,火熄而所耗者少。无故移盏何为?此处定是玄机所在。”
古赞丽眉头一皱,“既然有此玄机,为何那些僧侣放心我等留在此处?”
折慕白玛道:“我邦泥定人素来重义轻利,现下有敌寇我,当以护我国邦为务。众位长老均是先帝旧臣,自然知晓经年枯守此处,守的乃是江山社稷,非是墓室财帛。”
一番话只说得薛伏不住点头,口中连连赞道:“深明大义!深明大义!”
众人寻了松明火把过来,便欲进去一探究竟,杜眠春看了看折慕白玛,“折慕娘子可愿一同前往?”
折慕白玛紧了紧身上衣衫,“奴家为李先生所救,既然受李先生所托,自然忠人之事。”
杜眠春点点头,便令傅义亥头前开路,自己紧随其后,引着众人鱼贯入了洞口。只听得傅义亥头前轻叹一声,“此时倒也想念起李先生来。若有詹尹,先问问吉凶才是。”
正所谓:一朝入得玄机中,两仪混沌气交横。欲窥泉台三丘地,唯持殊行佑此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