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渐隐,不多时夜幕垂落,一轮皎洁弯月携着满天星辰装饰着金隐城的夜空。
小队列走在一条宽大的石路上,周围也不再是黄沙,不知何时被一丛丛绿植花卉所替代。
清风混杂着泥土与植物的气息徐来,几人渐渐闻到一股沁入心扉的花香。
“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红叶闭眼嗅了嗅,心情大好。
“这些都是我那义姐差人所种的花,说是要将这金隐城变成花城。”石朔君答道,声音虽平静如水,但几人却能从话中察觉一些反感。
也许是一路驾马颠簸使得大家都有些疲累了,一前一后都纷纷下了马选择步行,顺道观赏两侧花团锦簇。
越是接近城楼,花儿越是密集,花香越是浓烈。狸吾走在最侧,望着脚边一簇又一簇绵绵不绝的繁花,若有所思。
“怎么?”白斯寒在身旁低声询问。
狸吾摇摇头,并未看他,只轻轻答了一声‘没事’。
白沐雪走在另一侧,目光投在这片绿野花海中,收也收不回来,看来初临金隐城给她的印象是极好的。
石朔君似注意到了,从最前方的位置慢慢退到她身旁,悠悠道:“小姐若是喜爱,我将城楼也摆满花儿可好?”
“为什么呢?”白沐雪不知其意。
石朔君的双眼像是钉在她的脸上似的,看了许久,才答道:“若你我成亲,那城楼便是你的居所,自是要让你满意才好。”
一旁的红叶一听这话,眼角便下意识去瞄不远处的狸吾。果不其然,他应当是听见了这番话,突然朝着那二人的方向走去,眼神不善……
白沐雪见他冲来,赶紧往后退了一大步,隐至红叶身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牵着红叶继续信步赏花。
“喂,这些花言巧语骗骗其他姑娘也就算了,你若再对雪……我妹妹哄骗,休怪我对你不客气。”狸吾正面对上石朔君,声音不大,但勃发的怒气显而易见。
只见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警惕了起来,全都齐刷刷地朝两个对立的男人望去。
如此一幕让白斯寒原本平静的心,渐渐开始不安起来,他隐隐约约觉得这石朔君本性并非那日殿上温文儒雅的公子。
见他如此紧张的态度,石朔君应当是发现了什么,视线在白沐雪与狸吾之间梭巡几番,二人之间的端倪很快就被他领悟。
“‘义兄’莫要气恼,同为男子理应知晓,如此美人,见之不忘亦是无可奈何啊。”
他加重了‘义兄’二字,唇边带着些挑衅之味,身姿却又放低下来,缓缓行礼后又迎到最前方,留下愤愤不已的狸吾和看戏模样的众人。
“你要离他远点,知道吗。”狸吾走到沐雪身旁,附耳吩咐道。
白沐雪掩嘴一笑,这般吃醋的狸吾她还是第一次见,顿时玩心大起,朝他眨眨眼道:“他夸我是美人呀~如此有眼光,必定不是坏人。”
“啧,你可记住了,世间唯有败类才最斯文!”
他气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对白沐雪,他真是连呵斥一句也不舍,眼下这股怨怒只好自己咽下!
队列又走了一会,两侧的花慢慢被一盏盏琉璃灯所替代,火红的鬼火被罩在雕花琉璃灯内,好似两排凡间星斗,美妙绝伦。
恢弘气派的城楼就在前方,朱甍碧瓦,雕梁画栋,正中的红漆城门,正上方门额刻有三个大字—‘金隐城’。
传闻中遍地财宝的金隐城果真是奢靡无度,就连城墙上挂着的大钟也是金灿灿的,难怪需要那片遍地都是妖魔鬼怪的荒漠来作掩护。
城门外立着一排拴马的柱子,几人陆续拴好马儿,随着石朔君进了城。
门一开,便见得两排白衣黑甲的护卫不约而同地抱拳俯身作拜,动作整齐,好似训练有加的兵团战队。
“恭迎副城主,恭迎贵客!”
领头的一位侍从声如洪钟,体魄壮硕,正对着石朔君半跪行礼。待到主人扬手示意,他这才起身抬头,一双浑浊凶恶的眼睛在其余四人脸上扫过。
白斯寒与狸吾相互对视,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传言中的金隐城以生财为主道,更喜以文会友,可眼前的场面看来,它与其他争强斗狠的妖族也并无不同之处。
两个姑娘也注意到了异样,默默退了几步与身前的石朔君拉开距离,红叶附耳道:“这莫非是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沐雪瞪了瞪那文雅身姿的背影,瘪嘴小声道:“显然如此。”
走在富丽堂皇的城楼内,九曲八弯的水上长廊幽静雅致,几人相顾无言,安静地跟在石朔君的身后。
不多时,便来到了正堂之外,整个大堂虽不算大,但陈设构造流光溢彩,极尽繁华气派,堂内左右两侧分别摆着三张黄花梨木制成的长方桌,上面早已搁置了鲜花果盘,美酒佳肴,像是早就在等着几位贵客大驾光临了。
身后的侍从停在堂外,石朔君领着四人进了堂内,中间留出的过道很大很宽,铺着金丝红毯,应当是安排些节目为他们接风洗尘。
“贵客登临,不曾出城相迎,实在怠慢了。”
蓦然,从他们身后传来一声婉转娇媚的声音,几人纷纷回首而去,只见一位秀眉凤目,红唇含笑的女子从堂外款款而来,一身橘色绸衫罩着薄纱拖地而行,发髻高高挽起,坠着珍珠的发簪随着她的步子前后摇曳。
她来到四人跟前,欠身行礼:“小女子花绫临,见过各位少主小姐。”
“不必如此客气,副城主的礼我们如何承受得起。”白斯寒话里虽客气但却不见还礼,只微微颔首含糊地对付过去。
花绫临身为金隐城另一副将,受着半壁族群拥护,何时受过这样的不恭,方才的愉悦之态已然不见。
她站直了身,开始仔细端详眼前这四人。
石朔君含着笑意上前介绍,第一个便指向白沐雪,那双倾慕的眼也随着花绫临的视线一同将她从头到脚览了个遍,良久才收回了目光。
“这便是云牙山的小姐,白沐雪。”
站在一旁的狸吾将他的举动扫进眼里,实在忍不住上翻的白眼,压抑着骂人的冲动,转过身不去看他。
花绫临挑眉一笑道:“姑娘年纪不大,却出落得这般脱俗美貌,云牙山当真是地灵之处。”
白沐雪留着心眼也瞧了瞧她,艳色却非绝色,便也不夸她,学着白斯寒的模样点点头,小声应了句:“副城主谬赞了。”
红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来了花绫临不善的目光,她连忙装作弱小模样躲在沐雪身后,眼角瞟向对方的脚尖。
白沐雪俨然一副护犊子的架势:“这是我从小一同长大的侧近侍从,情同姐妹,故而少了些礼数,还请副城主们见谅。”
花绫临只想回她一句‘你也不见有多少礼数’,但碍于身份与年长,便不再过多计较。她往边上走了两步,想去看看余下的另一人。
蓦地,狸吾感觉一道刺骨的视线如冰锥一般刻在自己身上,他有些好奇地转身望去。
花绫临先是眯眼辨认着什么,随后逐渐瞪圆了双眼,眸中闪烁的震撼连旁人都能感受得到,她全身好似被定住了,望向狸吾一动不动。
猝不及防间,一股熟悉的感觉笼罩住狸吾,他也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女子,越看,心中浮现的模糊身形便越清晰,渐渐与眼前的人重叠了。
是她……
狸吾的记忆被唤起后,面容确实掠过一丝惊讶,但也很快恢复了平静,即便花绫临正朝着他走近,也不见他有丝毫异样。
直到她道了一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话音刚落,堂中所有人全都看向他们。花绫临那话语细腻又伤感,显然他们早已认识,只是其中一人略显淡薄了些。
狸吾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眼中却冷冽得可怕,他没有回话,微微侧开了脸不去看花绫临,反而朝着白沐雪的方向探去。
白沐雪也正奇怪地看着他。
这过分怪异的氛围让人坐立不安,石朔君率先打破了窘境,吩咐着部下倒酒上菜,招呼着四人坐下。
石朔君举起酒杯对着白斯寒寒暄:“今日过于匆忙,招待不周,还请各位将就着吃点。”
“不必客气,这酒水可比一些小酒馆的酒香的多了。”
白斯寒说罢还朝着对面的红叶望了一眼,而她似乎将注意力放在了桌上的佳肴上,不曾听见他的调侃。
“这位义兄,也请尽兴。”
狸吾似没有听见石朔君对自己说话,眉目不动地盯着桌上的花儿,陷入了沉思。若不是身旁的白斯寒拿手碰了碰他,怕是能呆着直到宴席结束。
见石朔君又与另一侧的红叶沐雪敬酒去了,白斯寒这才俯身过去,小声质问身旁这位反常之人。
“喂,你发什么呆呢。”
狸吾却有些避讳地摇摇头:“没什么……”
“你与那花绫临认识?旧友?”
白斯寒的话让他突然心跳如擂,眼角忍不住飘向对面正与红叶嬉笑的白沐雪,原本泄漏出的慌张在瞧见她后,瞬间又缓和成了温煦。
“不算。”他低头抿酒,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
白斯寒脑中突然闪过一种猜疑,轻声试探道:“莫不是,老相好?旧情人?”
“噗——!!”
一口酒水喷洒而出,与他贴近的白斯寒,脸上全是酒气水雾,狼狈的开始往下滴着,渐渐染湿了胸前的衣料。
他怒目圆睁,死死瞪着始作俑者,狸吾憋着笑退缩两下摆摆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们的动静引来了堂中他人的注目,包括那位花副城主。自从见到狸吾,她便面露惆怅之态,目光也没有一刻从他身上挪开过,这才让白斯寒有那番猜想。
清了清脸上的水渍,白斯寒没有死心又追问:“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被我知道你处处留情,可不会将雪儿交给你的。”
“什么处处留情,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那你倒是交代啊。”
狸吾望着桌上翠色与嫣红相伴的木槿花,心神不宁使得他对眼前的美酒佳肴也失了兴趣,一手托着酒杯嗑在唇边轻轻扬起,一点一点让唇齿间沾满了酒香气息。
他的思绪渐渐飘远了,飘到了久远那年,初识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