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司徒文矣放下酒杯，眼眸一沉说，“很厌恶人类……”
罗一不解，沉默半晌后问，“讨厌人类？”
他点头，抬手又倒满一杯酒，喝下之后说，“其实，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虽然没有自由，但是却能体会到最纯真的人生……”
他笑着摇头，说，“也不能说是纯真，毕竟这是东方宗主以及剑宗长老们刻意为之……”
罗一沉眸，心想他说的没有错，想自己踏入归冢前还在幻想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好，可当一切都破灭之后，那种从未体会过的苦痛让他心如刀绞，几次都不敢认清现实。
司徒文矣苦笑一声说，“虽然不真实，但是能够拥有这种不真实的人生……是我一直都很渴望的……”
他沉默过后，抬起头看着罗一说，“小一，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是我的真正面目……但是如果你不想听，我不会继续说。”
“不……”罗一微微摇头，同样也给自己倒下一杯酒说，“文矣，你愿意将这些告诉我，我很高兴，我相信这不会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的。”
他放下酒壶之后，举起酒杯，喝下那虽辣却又有些甘甜的清酒，看着司徒文矣沉默的神色，不做声响。
“小一，你虽入朝堂，却并未经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不知在这官场上的人有多险恶……”
“若非是同僚，谁又愿意和谁有所牵扯……”
“你说我善良，温柔……可是在弱肉强食之下，谁都必须要变得狠心起来，否则，就会任人刀俎的鱼肉，片刻也生存不下去。”
“就像你的父亲一样……若不是他拒绝这样的规则，或许就不会……”
“不……你的父亲凭心而活，他本没有任何的错……终归是人心叵测。”
“没有朋友……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些官宦世家子弟如何如何，等你从边关功成归来，自然能看清他们的面目！”
罗一沉默半刻，轻声问，“这个……就是你讨厌人类的原因吗？可是我觉得也不能一概而论吧，像是世隐，他不就很好？”
司徒文矣微微摇头说，“他在八年前遇难之前，你可知是何等面目？”
罗一忽然想到另一个自己，顿时沉默下来。
司徒文矣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望向窗外说，“小一，还记得我们初识那天吗？”
罗一微微点头说，“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才五岁，闲逛的时候看见了你抱着一只兔子，那个时候我还奇怪，有那么多的弟子都在旁边，为什么要和一个兔子说话……”
司徒文矣淡淡笑了一声说，“我记得很清楚，你靠近我，和我说话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
“你还记得啊……”罗一笑着说，“那个时候我看见剑宗来了外人，还是一个和兔子说话的人就很好奇，可是你那个时候的眼神很冰冷……”
“可是你的眼神却很温柔……”司徒文矣笑说，“就像是那只兔子一样……”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种眼神，仿佛对一切都抱有希望，无论看到什么，你的眼睛里总是会有光在的……”
司徒文矣又是一笑说，“知道吗？我曾经想过直接离开帝都这个地方，干脆就和你单独生活在剑宗……”
罗一说，“你愿意来，我当然欢迎啊，那个时候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呢？”
“因为我不能……”司徒文矣缓缓眨了一下眼说，“我没有亲生兄弟，父亲只有我一个子嗣，倘若我离开了这个地方，司徒家便没有了延续，这是我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又怎么能轻易抛弃？”
罗一不由得沉默下来。
司徒文矣继续说，“刚才你问我讨厌人类的原因……其实，那只是一个开端……”
“司徒家虽是六堂之一，但主管民事，除非必要，一般情况下其实和官臣没有牵扯……”
“算算时间，我自律法堂入职也应该有七年了，你可知这七年里，我见过多少穷凶极恶之人？”
“律法堂为生民而立，因此要对每一个子民负责，可是，又有多少人不愿意受这庇护而罔顾人伦，无法无天！”
“仅仅两年的时间，对人心还抱有希望的这种想法就全部抹消了。”
罗一不由得想到了剑宗、晴瑶、小虎以及晴瑶曾提及的灵族，但是……
“文矣，你说的话很对，但是……”他顿了顿继续说，“素姨告诉我说……”
“所谓世人，并不是一个专属的名字，它代表的是这世间上所有的人……”
“所谓守护世人，是要守护自己认为值得守护之人。”
“别忘了芸芸众生，你我亦是世人！”
罗一笑了一下，说，“文矣，我并没有体会过你的人生，所以我不会对你的想法说什么，我只是想说，别放弃希望，总会有人是值得你去守护的，我不就是一直在你的保护下才一直走到现在的吗？”
司徒文矣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说，“昨夜之前我是这样想的，可是晴瑶姑娘的一番话却点醒了我……”
“原来我以为的保护，其实都是出自我自己的私心，或许如果你不知道剑宗覆灭的事情，我就不会告诉你所有的一切，更不会带你来帝都，我会隐瞒下一切，让你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天地，即便你早晚都会知道，那也无所谓的，只要你还是当初的你……”
“晴瑶姑娘所说的相信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情，我只想留住当初那个天真无邪的你，却忘记了你是一个有思想，有自我意识的一个人，我的保护却成了拘束你的手段……”
司徒文矣苦笑一声说，“原来……我是这样自私的一个人，龌龊而又可笑。”
“嗯？原来……你是这样想自己的啊。”罗一看着他低沉的模样眨了几下眼，神色轻松说，“可是我觉得，那并不是值得在意的事情。”
司徒文矣一怔，问，“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罗一笑说，“我觉得，只是你小题大做了而已啊，就像是吃东西一样，人最开始吃饭是为了填饱肚子，可是不再饥饿之后又会开始去追求更好的味道……”
他想到了另一个自己，眼眸一沉说，“我是觉得人本来就是要自私多一些才好，什么事情都要无私奉献的人，我想要不了多久，自己也会疯掉的吧……”
他又是一笑，“更何况你的私心都是建立在我身上的，若是没有你在，这一路我不会走到这里，真要说起来，其实我算幸运的不是吗？”
司徒文矣端起酒杯，却是无心喝下，当即露出了少有的开怀笑容，却是哽咽说，“想不到你会这么说，真是！原来是我作茧自缚了，如此不成体统，倒是丢脸了不少。”
罗一长出一口气，拿起筷子一下子把面前的肉一口吃下，边嚼边说，“看你这么郑重其事的，我还以为你是喜欢我，要跟我表白了。”
司徒文矣笑了一声说，“你若是愿意，我是不会嫌弃你的，只不过晴瑶姑娘怕是第一个不会答应的吧，更何况……”
罗一一怔，急忙问，“何况什么？文矣你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
司徒文矣一怔，却是摇头说，“也说不上喜不喜欢，只是那位姑娘，很特别。”
“能让你觉得特别的姑娘，一定是像我一样单纯无邪的好少年吧！”罗一得意过后好奇问，“是谁啊？”
司徒文矣笑容一僵，犹豫了片刻后说，“小一，其实这位姑娘，你知道是谁的。”
“我知道？”罗一回想了一下自己见过的姑娘，能说上名字的貌似就两个，当即面色一僵，说，“该不会是北冥珑吧？文矣，你这眼光倒是和叔叔一样啊。”
司徒文矣一怔，摇头说，“北冥姑娘是豪爽了一些，但是我对她并无好感，自然说不上喜欢。”
“不是她？”罗一两眼一直，当即起身急着说，“不可以不可以！晴瑶已经有我喜欢了，你去喜欢别人去！”
司徒文矣噗嗤一笑，说，“我知道你心悦晴瑶姑娘，我又怎么会横刀夺爱呢？看你紧张的样子，像极了小虎原来的样子，也不愧养了它八年。”
罗一当即脸一红，急忙坐下，拿起空酒杯，直接醉在杯中的酒香里。
司徒文矣笑着，旋即神色一正说，“小一，暂且我不会告诉你她是谁，不过等我们从边关回来的时候，应该就会知道了。”
罗一抬起头，看他几眼后又低下头说，“好。”
司徒文矣的心上人自然是执夙，但眼见他如此在意晴瑶，还是决定将执夙瞒下，便是松了一口气说，“不妨现在说说，你想的能够解救边关之法是什么吧。”
罗一听此，眼眸一动，拿起筷子像一盘菜肴伸去，几下搅动直接将其拨乱，当即收回筷子说，“我想的就是这个方法。”
司徒文矣眼眸一沉说，“此方法虽好，但太过冒险。”
罗一叹了一口气说，“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一个方法了，我也不能白顶着灾厄之子这个名号吧，总要物尽其用不是。”
司徒文矣说，“但是，一旦在西国暴露灾厄的能力，你就会成为西国的焦点，到时恐难轻易脱身啊。”
罗一怂了怂肩膀说，“但这也是能够让他们的视线从那两万人身上转移的最好方法了，只要他们自乱阵脚，我们就能从中取胜，为此冒上一些风险，我觉得挺值。”
司徒文矣沉眸说，“我担心的是，罗候若是看准了这个时机，必定会出手，他有世界的力量，你现在已经没有了云纹，白羽部的魂技也不是很成熟，单纯以灾厄的能力恐难应对。”
罗一一怔，摸了摸头笑说，“文矣，原来你早发现云纹不见了啊。”
司徒文矣淡淡一笑说，“云纹于你而言有多重要自不必说，可从市集那天开始就不见你佩戴在手上了，而小虎又多了一块黑玉，想来也知道，是拿去做交易了。”
罗一干笑两声后说，“其实……我也不是……”
“你不必说……”司徒文矣微微摇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那云纹我也并未帮你赎回，更何况现在你将它带上身上并不安全，放在浮云楼也确实稳妥许多，等你归国，自是会有赏金，到时候别忘记在这燕回楼里请我一次就好。”
罗一笑着点头，“好，一言为定。”
司徒文矣说，“好了，还是说说，你是如何想出这个方法的吧。”
罗一眉毛一抬说，“其实还是多亏了那个南宫老先生。”
“是因为南宫老先生的琴音？”
“对，当时我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变幻成了老爷子的模样，先是试着用精神力破解，可却无果，再之后，我又当众说了那一番话，结果却让那些人开始议论纷纷……”
“当时我就在想，或许我可以变成另一个人，来吸引西国的主意，借此说不定就可以救出那两万人出来。”
司徒文矣无奈一笑说，“想想那一众朝臣，想出的也只是弃卒保车的保守方法，也就只有你，才能想出这种匪夷所思的方法了。”
罗一倒下一杯酒，一脸自豪说，“我聪明嘛。”
司徒文矣嫌弃一笑，与他碰了一下杯子说，“你现在要考虑的就该是如何小心罗候了，可不要到时聪明反被聪明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