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的日子是在油盐酱醋中浸泡的。
我就说说我们那平凡的故事吧。
富裕和消费并不是对等的概念,一些钱财盈实的人家,一日三餐吃的是粗茶淡饭,过日子细水长流;然一些人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可一旦借到钱,却是大吃二喝,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日瓦上霜。
我家的经济条件在我们矿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母亲过日子勤俭持家、精打细算。
王“坐月子”期间,母亲天天给她熬米汤,做荷包鸡蛋面。
母亲做下什么饭,王就吃什么饭,丝毫没有露出任何情绪和不满。
多年后,王在和我闲聊时说她“坐月子”时,实在吃不惯我妈给她做的饭,说我妈做的饭是“一碗豆腐,豆腐一碗”,每天都是“老三篇”,实在让她吃的有些枯燥、乏味。
王并且问我:“你家吃饭为啥不炒菜呢?”
王最爱吃菜。我听了,深为母亲抱打不平。
我说:“不是母亲舍不得花钱给你变着花样的吃,而是母亲具有一种传统的民间饮食观念,她们那一代从乡村走向城市的妇女,普遍认为小米养人,鸡蛋最有营养,特别是认为‘坐月子’的产妇多喝小米汤能催奶、下奶,多吃鸡蛋最能补身子。”
我又对王说,“你‘坐月子’时正是数九寒天的季节,那时,在我们那偏僻的地方,菜农们在冬季还没有兴起在塑料大蓬里种蔬菜,根本买不到新鲜蔬菜。”
王说:“冬天没有新鲜蔬菜,可土豆、白菜也能炒着吃呀,你家为啥很少吃炒菜,把土豆、萝卜、白菜煮饭吃呢?”
我说:“这就是地域饮食传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吧。”
若干年后,我调到省城,和王一块生活后,我才深深地感到王很会做饭。
王最拿手的是做鱼,她做的清蒸鱼、红烧鱼、糖醋鱼、铁板鱼、干炸带鱼色香味美。
王还最善于粗粮细做,我和孩子最爱吃她做的蘸片子和热锅子,蘸片子用茴子白、土豆片、白面同绿豆面掺和在一起,蒸熟,蘸上卤吃,卤用酱油、醋、葱、姜、蒜、辣椒油调拌,越吃越有味儿。
热锅子里有五花肉、粉条、羊血、豆腐、红萝卜、山芋,汤面上漂着白白的葱丝,绿绿的芫荽,红红的一层油辣子,越吃越来劲。
王不仅会做饭,还对营养的结构、搭配颇有研究。
难怪王在我家“坐月子”时,吃不惯我家的饭。
世上的矛盾无时不有,无处不在。
王在“坐月子”期间,就不可避免地遇到了一些令她不愉快的事,这些不愉快的事,有些我当时便晓得,有些是事后很久我才听说的。
小米从乡下来。
小米很勤快,跟我母亲抢着干活。
小米熬好米汤后,便从厨房端了碗米汤给王送了进来。
王喝了一口,便紧皱着眉头,直吐舌头。
但王一向息事宁人,啥话也没说,硬是将米汤喝了下去。
不料,小米出去后便在我母亲面前告了一状,说王给她甩脸子闹难堪,说王喝米汤就像是喝毒药,龇牙咧嘴地皱着眉头,满脸怒气。
母亲望着含泪、委屈的小米,心里很过意不去,当即便进了王的屋里,小米也紧跟了进去。
母亲和风细雨地问王:“米汤怎么了,不好喝?”
王敏感地意识到是小米挑起了事端。
王一向对人、对事宽容、豁达。
王不想扩大事态,想息事宁人,于是便默不出声。
可小米却不依不饶,朝王质问道:“你喝个米汤又吐舌头又皱眉,怎么,难道米汤还能划破你的嗓子?”
王不想闹翻脸,平心静气地说:“我都喝下去了,我什么也没说呀。”
小米寸步不让,用手指着王说:“你要说啥?你要说啥?你说、你说、你说呀,你别拿闷棍子打人。”
王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说:“这米汤里有股子腥味,难喝。”
小米冷冷一笑,说:“清水熬米汤,哪来的腥味?你别鸡蛋里边挑骨头。”
王仍不动声色地说:“不信,你去喝一口尝尝。”
母亲很纳闷,便去了厨房,小米也跟了进去,母亲用勺子在锅里舀了口米汤,喝了一口,果然腥味扑鼻,难以下咽。
小米也喝了一口,腥得差点儿吐了出来。
母亲奇怪的自言自语:“这是怎么搞得?这是怎么搞得?”
小米也傻了眼,说:“米汤里怎么这么腥气?”
母亲拿起锅盖一看,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母亲上午炖羊肉时用的便是这个锅盖,锅里的水滚沸后,蒸汽里的羊油熏浸在锅盖上,羊肉炖好后,母亲端锅下灶,锅里的羊肉羊汤冷却后,锅盖下面便结了一层厚厚的羊油。
小米熬米汤时顺手便用了这个锅盖,火烧开水后,锅里的蒸汽化开了锅盖上的羊油,羊油全滴进了米汤里,因此米汤里便有了一股浓浓的羊膻味。
小米感到理亏,母亲安慰了小米一阵。母亲又去跟王耐心地说明了原委,对王也是一阵安慰。这事也就了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天小米在王的屋子里给我们的孩子洗尿布,她一边洗一边哀哀地哭泣。
王放下怀里正在吃奶的孩子,走到小米跟前说:“我来洗吧。”
小米二话没说便气鼓鼓地走了出去。
小米扑进我母亲的屋里,狠狠地告了王一状,小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说,王嫌她手脏,不让她给儿子洗尿布。
母亲一听就生气了,立马来到王的屋里,很不高兴地问王:“你嫌小米手脏,不用小米洗尿布?”
王一听,赶紧解释:“不是嫌她手脏,不是嫌她手脏,她一边洗一边哭,她这副伤心落泪的委屈样,我不忍心让她洗。”
小米在院子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母亲赶出去,好言好语地宽慰着她 。
她哭着说她这次是生气离家出走的,她洗尿布时,想起了家里的烦心事才伤心地哭起来的。
她说王不让她洗尿布,她以为是嫌她手脏,洗不干净。
母亲忙说误会了、误会了,又劝了她半天。
母亲返回王的屋里,跟王说明了真相,又劝了王半天。
小米要走了,要回村里了,走前,王把她那条纯羊毛的新围巾送给了小米,王还让我往火车站送送小米,并一再叮咛我说一定给小米买一张火车票,一定给小米买些糕点,罐头让小米带回去。
小米紧紧地拉着王的手,激动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