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清听罢,愣了一会,僵硬的身影开始剧烈的工作,每一份肌肉都在用力,骨骼像是有了助推一般弯曲又伸直,脚底贪婪的够着地,用力的蹬,站起来,但每升高一分,身上的痛遍更加的强烈。
终于,再次摔坐下来。
她说她那个时候站起来了,还向林振诚吐了口唾沫。我大抵是不信的,因为按伤势不可能。她以为自己是电视剧吗?还是那种励志片的那种?
后来,宗清真的吃了。
开始,她打算一口吞下去,想尽快结束这种屈辱或者早点回家。然而她吞不下去。
干涩的纸团太大,吞不下去,就卡在嘴里。好久,好久,好久才顺着喉咙吞下去。过了多久,也记不得了。她就像是磨盘的驴在费力的拉黄豆出浆。驴的脖子被绳子勒的喘不过气来。卡着,等着,等着,等了好长一段时间。
她没有太注意林振诚是什么时候走的,是在她吞纸的时候走的还是她吞完以后走的。不知道,就好像突然间不见了。
环顾四周,空旷的球场上,只有她一个人。连林振诚也不见了,空的死寂,只有一个人,没有声音,唯有一点点月色照着块地方。
疼是好疼,那种感觉就像是心脏被捏住了,喘不上气来,泪水挂着脸上,一会儿干了有些粘腻的感觉,伤口被泪水中的盐分刺激到更是难受。但,她觉得挺好,盐还能消毒。
没有人来,好在还记得路。
为什么呢?
我得罪他了吗?时间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我不是作弊得到的成绩。他恨什么呢?
在他们玩的时候,我没有玩。
做题的感觉,就好像是被追逐着奔跑。世界上有那么多人,谁会是朋友呢?赵艺妍,她说“我们是朋友。”所以,我们是朋友。但又不像是这样,我好像从来就没有朋友。小时候,或者是刚才,我觉得王国庆是我的朋友。他也了解朝鲜战争,也去读过《思想录》。
有时候,还会一起打球。
但是,他不来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他不是说要来吗?有人吗?有人吗?
“有人吗?”
“有人吗?”
“有没有人啊!”
夜的寂静,没有回响。白得灰亮的月色,照着地,水泥铺的不平整,一些野草毛躁暴躁的长着,长细的叶子野蛮的交杂在一起。
宗清躺在地上没有声音,就像是虫子一样。
不会有人来这里的。我还是自己出去,动一动总比躺着好。尽管骨骼在移动间爆裂出剧烈的热,那种热裹着浓烈的疼痛。这样讲很奇怪,却只能这般描述了。
一点,一点的挪动着。
一点,又一点的动着。好久以后,像是出去了些。汗水打湿了校服,沙砾磨破了衣服。好在,不用再穿了。
不想动,好累,好想歇一歇。
等了好久,月亮就像是死了一样挂在天上。
我等他们来找我吧,那等到什么时候?
还要等多久?
等了,好久好久。
血也干了,也好饿,想回家吃饭。我会在这里待一晚上吗?会有人来这片地方。爸妈知道我在这里吗?
力气在消失,好静,寂静到她好像听见了蚂蚁爬动的声音。
等死吗!等死呀!
“宗清加油!”,她有气无力的念着。好像这样说着,有人在边边给自己打气。
她用力挪动着。
累了就说上一句“宗清加油!”
偶尔还换上一句“等死吗,动一下又不会死!”
“加油!”
有宗清一个人就够了。
时间过的真残忍。
动的好慢,动了好久。至少出来了些,真好,像满分一样好。
那段时间始终没有人来。起初是很害怕的,后来也不怕了。没有人也很好,没人就安全。
求生欲下,人爆发的潜力是无穷的,能做出许多超越机体极限的事情。原来,宗清的体育总是吊车尾的水平。跑个八百米,就要老命了。但那天,她一个人挪了不知道好远的距离。
“宗清加油!”
在地上摩擦,裤子就破了。用力换另一边好的布垫一下还能继续挪一会。没过多久,那一边也磨破了。多次尝试以后,她掌握了技巧,不会再磨破布了。就是偶尔脱力,膝盖会磕到。
从烂尾楼那里爬出来后,路上就没有多少人了。或者是,没看见几个人。好久,有一两个人行色匆匆的从路边走过,也走远了。好像,也没有人在路上。
那时候天太黑了,或者宗清的头太晕了。也可能是太晚太晚了,晚到只有稀稀落落的车从路上开过。
她那天把自己挪到一个路灯下面后,睡了。路边的路灯下,白天是会有人来的。睡一觉,等白天就好了,白天就有人了。按理说,太亮会刺眼,睡不着。天黑一个人也会害怕。宗清原来也是这样的,那天以后就不怕了。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宗清醒来后就在白白的床上躺着,盖着被子,在医院病房打吊瓶。吊瓶两大一小,药水顺着细细的输液管流入脉搏中,手凉的麻木,身上的疼好像减轻了些。可能是轻了些,可能是好些了。
她醒了。
父母赶来了。
一会后,主治医生和一两个护士也来了。
再过了一会,警察也来了。
后来,赵艺妍到医院看宗清。
赵艺妍没说话,带了一个苹果给她。在宗清的记忆里,赵艺妍就只在病床前看了她一会。她们没有交流。宗清本来是想说些什么的,最终没有开口。
有一次同学聚会,我问道赵艺妍那天她为什么不说话。
赵艺妍起初不愿讲含糊过去了,一两瓶啤酒下去也就磕磕巴巴说了,她说“我就是想报复她,你看得惯……呃……对不起,错了吧……”
林振诚没有来看宗清,他也见不到宗清。林振诚是主犯进少管所。他在里面待了几年,具体几年?七中没人知道,后来也没有他的消息了。其他的那些人,没有出什么事。他们拿钱私了了,7家一起凑了二十多万买他们儿子的罪孽。
这个事情后,好长一段时间宗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她也试过,总是发不出声音来。在她的内心好像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说“说什么也没有人听见。”,便不开口了。
最后,看了好久心理医生也没好。也没多久,就20天左右的时间。后面,宗清是因为想吃红烧肉开口的。
“清清,你要是说一声。妈就把你接回去,咱们吃饭,吃红烧肉。”
住院二十多天,宗清大多时候是清醒的。伤得挺重,腹部因为猛烈撞击出血了。加上下巴脱臼,肿胀。她吃不了饭,吃流食,喝粥。吃了二十多天流食,没闻到一点肉味。那个馋啊,好想吃东西。
流食是吃不饱的。不知道别人吃流食的经历如何,反正宗清觉得开始还好,后面像上刑一样。嘴巴里面没有一点味道,感觉从来没有吃饱过。饿的感觉从胃里清晰传到大脑,缓慢而持久。那感觉会积累,会升华。
想吃东西的欲望变得清晰而可怕。
那种感觉比疼可怕。
饿,是一种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食物的感觉。
饿,能给宗清莫大的勇气,一种可以轻易战胜恐惧的勇气。
“回家。”
她开口了,回家了。非必要场合,非必要时候,不开口,不说话,能少一句不多说一句。这是未来的宗清,高冷到了顶点。同时,她也不喜欢交朋友了,包括王国庆。他在放假的时候去找过宗清。也专门去向宗清父母道歉。
本来,她父母是不想原谅王国庆这个小子的。奈何他去的次数多了,便也没有多气。可宗清总是不同他说话,久了他便觉得没意思。不来了。
她对王国庆说过的唯一的一句就是“你走吧。”说了很多次,就这一句。久了,他就不来了。
那天,七中的那些人说“宗清发烧了,被她父母接去看病了。”
宗清不去,王国庆也不想去了。他便找个理由推脱了,那天宗清是考完了。但是他没考完,他还要上学。
这种事情,不好说,就没说。能说什么呢,说不了什么。时间真不巧,让年少的人开着口,说着没有意义的言语。要说的事情,就悄悄的躲在故事里,被他的主人藏心里。
不言,不语。
无声,无息。
那时候,宗清很迷茫。
出分了,宗清考的很高。中考一共750分,她考七百左右。具体多少,她不知道。那个时候,她也不关心自己中考成绩。她对五中没有那么向往了,或者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机械性的刷了这么多的题。
为了什么呢?
她喜欢篮球,是她真的喜欢吗?还是,她从小时候就下意识的做出大家希望的样子。因为,老爹喜欢篮球,所以她也喜欢。可,若是真的爱,为什么会不想碰了。为什么,中学时因为流言不打了。
做题是真的喜欢吗?不喜欢,没意思。喜欢的应该是卓越排名带来的成就感。
喜欢什么?
喜欢学习,也喜欢看书吧。倒也说不上来多喜欢,就是喜欢读完朝鲜战争后和王国庆聊一下看法。她喜欢看军事书。小时候,王国庆很喜欢叠纸飞机,叠的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
他们会一起回家,一起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