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纤玉指缓缓攀上了那琴弦,像是寻回了丢失已久的故人,牡丹的双手竟微微颤抖了起来。牡丹很清楚双手碰上古琴的感觉,那种感觉太熟悉了。
牡丹眼眸里雾气氤氲,有些迷蒙了起来。为不让秦阳察觉,牡丹垂首望着古琴,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激荡和不安。秦阳却端着茶盏细细品茗,似未瞧见牡丹的难过。
定了定神,牡丹轻手拨弹,那琴声如高山流水,空谷鸟鸣,竟似从天上来的一般。从前听秦月弹奏此曲,多有缠绵悱恻之意,今日牡丹所奏却多了些旷达豪迈,足可见弹奏此曲的人心境是不同的。
弹奏间,庭外风吹草动,远处传来细细的鸟鸣与琴声应和,煞是有趣。和风漫过檐角、穿过青梅枝叶,似是应声而来,吹拂着牡丹的长发和衣襟,飘飘然如同神女一般。
这样绝美的情景甚是眼熟,在从前,秦阳也是见过的。那时还是在南岭吧,那日的秦月也是身着这样一身白衣,坐在秦宅的一棵古树下抚琴。当时的白焱还是太子,他也不过是一名商人而已。只是那样的画面终究不能长久,谁能想到那年的冬天,他与秦月便要天人相隔了。
牡丹痴痴地抚着琴弦,整颗心都落到了古琴上来,哪里能料到秦阳看她的眼神里含着的绵绵情意。
一曲奏罢,风停鸟止,唯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牡丹理了理端绪,再抬眸时,秦阳眼里的情意骤然消逝,仿佛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姑娘琴技果在月儿之上。”秦阳拍掌笑道。
牡丹微微施礼,谦道,“将军过奖了,秦姑娘珠玉在前,牡丹不敢与之相比。”
知晓她所说不过是客套话,秦阳淡淡笑了笑,倒也不再与她强辩。
“姑娘既弹过了这琴,可觉着这琴如何?”秦阳问道。
“此琴虽不名贵,做工也不甚精细。”牡丹淡淡饮了一口青梅茶,虽不爱喝,但此茶用来解渴却是极佳的,“然正是如此,才显了此琴粗旷古朴,饶有趣味。琴弦因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音律可胜过一般素琴百倍了。”
“姑娘果然慧眼识物。”秦阳放下了杯盏,良久又道,“看来姑娘与这古琴有缘,本将军今日便将此琴赠予姑娘了。”
说这话时,秦阳的眼眸中含着深意,却不见犹豫,仿佛将古琴赠送给牡丹一举并非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反而更像是早有预备的一般。
然正是秦阳没有半点犹豫的举动让牡丹暗暗心惊,亦有些不安和难过。不安的是她不知晓秦阳知道了些什么,她隐瞒多年的事实是否暴露了出来。假若秦阳不知晓,今日却将秦月用过的古琴如此轻易地赠予了她人,可见秦月在他心中分量如何了。
“此琴贵重,牡丹不敢领受。”牡丹思了一思,觉得还是婉拒为好。
秦阳愣了一愣,似未曾想到牡丹会拒绝,便拧眉沉声说道,“怎么,姑娘是不喜欢这古琴么?”
“此琴年代悠久,世间少有,若是放在世面之上,牡丹求之不得呢。”牡丹说道,“然此琴乃将军府上贵重之物,牡丹今日不过与将军弹了一曲,将军就要将此琴赠予牡丹,牡丹自觉受之有愧。”
“本将军看得出来姑娘的琴技高超,无人能比。”秦阳眸色深深,望了牡丹几眼,语气里含了丝凌厉,“此琴赠予你才是物有所用,要不然……放在将军府上也是埋没了它。”
说着,秦阳神色竟有几分哀伤起来。料来他是想起秦月了,秦月身有才华,却因身在秦府而不得施展,不正与这古琴一般境地吗?
“古琴乃秦姑娘生前之物,将军将之赠予牡丹……可不知秦姑娘泉下有知……要作何想法。”牡丹说罢,眸色便有些黯然起来。
秦阳抬眸望天叹了一气,悠悠道,“如姑娘所说,佳人已逝,未亡之人还念着想着又有何用。本将军瞧着姑娘与月儿性情又是如此相似,又与此琴有缘,今日将此琴赠予姑娘,便当是物归原主了吧。”
秦阳说这话时状似无情,实则心中思潮暗涌,只是面上不肯表露出来罢了。牡丹却只听他说出“物归原主”四字,便有些恻然起来,她想着,秦阳或许是真知道了些什么。
但看秦阳神情坚决,知晓再推辞也无甚意义,牡丹只得拜谢道,“既然将军坚持,那牡丹只好收下了。”
秦阳轻轻点头,却并不说话。
看了看天色,牡丹自觉出门已将近一个时辰了,未免杨之鸣在虞牡亭过于担心,起身便要告辞。
“姑娘这就走了么?”秦阳状似有些意外,他原还想请牡丹多弹奏几曲琴乐的。
牡丹笑了一笑,道,“牡丹出门已久,杨大哥他们……也该担心了。”
牡丹如此一说,秦阳不由想起那日在虞牡亭见到的杨之鸣与林泽,杨之鸣乃牡丹义兄,秦阳自然知晓此事,只是那林泽……
“姑娘与蓬莱岛的林公子……很熟么?”秦阳皱着眉头,想起那日林泽看向牡丹的眼神,他心中就不是滋味。
牡丹不知晓秦阳为何会问起此话,却仍是回道,“不是甚熟,不过是冲着牡丹的琴声而来罢了。”
“但愿如此。”秦阳低低喃了一喃,起身便要亲自将牡丹送至府外。
正走着,只觉一道刺眼的光芒一闪而逝,秦阳警觉抬头,却见西厢房屋檐上一道人影转瞬即逝,瞬间便没了踪影。秦阳不由停了步伐,目光深邃地望着那人影消失的方向。
牡丹抱着古琴跟在秦阳身后,她随着秦阳的目光望向屋檐,除了几只在檐下飞舞的家燕,她却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怎么了,将军?”牡丹问道。
秦阳淡道,“没什么,走吧。”
将牡丹送至府外,门前马车已备好,柳权正候在府门下,等着要将牡丹送回虞牡亭去。
“将军回去吧,牡丹告辞了。”牡丹回首笑了一笑,虽蒙了面纱,秦阳看不见她面上的笑意。
“嗯。”秦阳点头,却定定看着她,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意思。牡丹抱了琴,朝着秦阳伏了伏身子,随后转身就要上车了。
“月儿——”秦阳却突然开口唤了一声,这一声呼唤里带了无限的希冀与渴望,像是要挽回那丢失已久的爱人一般。
牡丹闻言浑身一颤,心里筑起已久的堤防瞬间就奔溃了,悲伤像洪水一般袭卷了她心里的全部。晶莹的泪珠猝不及防滑落,浸湿了蒙面的轻纱,隐隐约约露出了轮廓来。此刻的牡丹很想回头,可惜她不是秦月,她只是虞牡亭的牡丹而已。牡丹钻进了马车,紧紧地抱着古琴无声地哭泣,仍由那泪水滑落。
女子终究没有回头,她却像是逃一般地坐回了车里,秦阳虽则失望,嘴角却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柳权神色复杂望着秦阳,唤了一声,“将军——”
秦阳只是朝他宽慰一笑,示意自己无事。
此时已是午后了,炽烈的阳光照在远处的琉璃檐角上散着耀眼的光芒。秦阳似想起了什么,目光突然变得寒冷起来,随即伏在柳权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柳权的面色因秦阳的吩咐而越发地凝重了起来,“将军放心,在下定会小心行事,将牡丹姑娘安全送回虞牡亭。”
柳权如此一说,秦阳便放心多了,挥一挥手道,“去吧。”柳权领命,驾了马车便往虞牡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