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霜华眉头紧锁盯着摆在课桌上的实习申请表。
“霜华，你快填表啊，你还犹豫什么？不是说好了吗？我们四姐妹一起到XX厂实习。”同桌的杨露华碰了碰霜华的手道。
霜华朝着杨露华弱弱一笑：“露华，让我再考虑一下，你先不要和小燕子和玉冰说，她们不会给我考虑的。”
是的，沈回春把霜华送回来了，却送回了十八年前，霜华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学期。
霜华也找回了她所有的记忆，包括前十八年后十八年，以及在沈回春的密室，她睡在七星阵阵心时，欧阳和沈回春的所有谈话，虽然那时她睁不开眼张不了口身上也动弹不得，头脑却是清醒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传进她的耳朵里，沈回春这个混蛋肯定是故意的……
“虽然把你送错了时间点，但你也有了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如果你选择去另一个城市实习，你会收获另一种美满幸福的人生。如果你还是选择去XX厂，你也不能改变什么，该发生的事都会发生！明天你就会全部忘记你魂游我们的世界的一切，也会忘记在这个世界里你不该有的关于未来的记忆！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吧。”这是沈回春把霜华送回来时，给她的留言。
放学了，同学们都走了。霜华呆坐教室，默默梳理着之后十八年的记忆。这样痛苦啊！她是怎样一点一点的熬过来的？可是如果生命中再没有欧阳存在……
不！霜华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两行清泪无声流淌。她拿出实习申请表，一笔一划认真填写起来。填写好后，她把那表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又流着泪把它撕碎，拿出另一张空白的表格写上了另一个城市的名字。纵有万般不舍，她又怎能那么自私，放任那么惨烈的结局发生。
下午课间，教室里。“霜华你填好表没？给我一起拿去交给老师。”同桌杨露华道。
霜华犹豫了一下，拿出申请表给杨露华，小声道：“露华，我考虑过了，我决定去L市去实习，那里更适合我，如果小燕子和玉冰怪罪，你帮说说好话。”
杨露华有些惊愕的看着霜华，“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XX厂实习。”
霜华歉然道：“露华对不起，那地方需要太强大的战斗力，不适合我。”
杨露华道，“你一个人去L城，被人欺负了怎么办？谁来帮你？”
霜华道：“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露华失望地道：“强扭的瓜不甜，随你吧。”
霜华望着露华离去的身影，暗自沉吟，露华啊露华，上一世我累你良多，这一世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放学回到宿舍，霜华心情不好没去吃饭，在床上躺着。露华帮她打饭回来，拉她起来，逼着她吃了点。然后说：“霜华，我和你说件事，你别生气啊。玉冰自作主张把你的表格改成了和我们一起去M城XX厂。老师已经报上去了，不能再改。”
“你！你们！”霜华气急，手指着露华的鼻子又颓然放下，苦笑道：“也好，反正我也舍不得不去M城。只是算命先生说我若去了M城会有一场大劫难，露华，你要负责帮我解开这场劫难。”
“你怎么信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露华皱眉颇有些不屑地道。
霜华一脸肃容十分郑重地道：“露华你一定要帮我，人命关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好好，你说，我怎么帮？”
“八年后的9月20日至27日，我应该在L市小燕子那里，不管你有什么事，在27日前一定要赶过来，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打断我的腿也行，别让我离开L市。如果你办不到，打电话叫玉冰来，让她来带我走，只能往东北，不能往西南。切记切记，如果你不能阻止我往西南去，我会死！”
见霜华说得如此郑重，杨露华心里有些打鼓，道：“去M城会可能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吗？那我去和学校说，想办法一起去L城。”
霜华又道：“不用了，就去M城吧。我心里其实也很想去M城的。只要八年后的那段时间，你能及时阻止我往西南走，你那时应是个大忙人，没什么时间，你通知玉冰来，困住我一两个月，这劫难大约就能化解了。
天机不可泄露，我现在不能和你说得太清楚，不然会被雷劈的。八年后你自会明白。明天我会把这些全忘记了。露华，我忘了，你万万不能忘记，你找个本子把我说的话记下来！你要确保八年后记得来L市救我！
还有今天的话你知我知，不要告诉玉冰和小燕子。八年后通知玉冰来找我时再告诉她。到时她就是真打断我的腿我也认了！”
露华被唬住了，急忙找了一本她最心爱的笔记本记下这些话，反正真不真，8年后就可以验证了。
霜华忽听得耳边得有人轻轻一叹，“霜华，你何苦不走阳关道非走独木桥？你非要踏上这条宿命的路，我也没办法干涉，明天我们之间的联系就会完全断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不为欧阳想一想吗？”却是沈回春的声音。
霜华看了一眼杨露华，她正坐在自己的床边整理着东西，脸色如常，应该是听不到的。
霜华紧紧抿着嘴唇不吭声，心想我自有安排。
“霜华，现在我和欧阳正乘着一条小船在小天河的万顷波涛上。”沈回春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霜华心头一紧失声问道：“你，你们在那里干什么？”
耳边又传来沈回春讥讽的声音：“呵呵，你不知道吗？那你猜呀！我虽然不能让你看到我们这边的景象，但我可以让你听到，你集中注意力用心听啊。”
一股寒气在霜华身边弥漫把她和周围的环境隔绝，她身边那一方小小的空间寂静得出奇。霜华屏息凝神，隐隐听到虚空中传来微风拂过水面及船桨划开水波的声音。
过得良久才听得沈回春朗声道：“到了，就是这里。欧阳恭喜你成为小天河第九任镇河使者，按照惯例，你可以提出一个愿望，我们会尽量为你达成。”
欧阳声音淡然，“我只愿霜华从今往后平安喜乐，请务必达成我这个唯一的愿望。”
霜华心痛如绞，欧阳，我从来不需要你用生命来证明什么，你明不明白？
又听得沈回春道：“作为朋友，你也可以向我私人提出一个愿望。”
“你能不能放下对霜华的成见？对她态度好点。千错万错是我错，你不要迁怒于她。”
不，欧阳，你没有错！霜华在心里大声喊道。
“我哪里对她不好了？”沈回春漫不经心的问。
欧阳道：“你这人嘴毒得很，惯会拿话捅人心窝子。”
“呵呵，堪笑当时盟誓愿，不能同住便同埋。欧阳，当日在小天河你有机会让这个誓愿成真的。现在也还不晚，我可以帮你。”
霜华泪流满面，是啊，还不如当初在小天河把小船弄翻了一起死了干净。
又听得欧阳叹息道：“沈回春，都到这时侯了，你还要惹我和你翻脸？”
“你让我对霜华态度好一点，我答应了。但对于你这种喜欢找虐的，我就没必要客气了。你就没有除了霜华以外的心愿吗？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只要你说，我肯定会为你办妥。”
欧阳道：“你别绕弯子了，有什么需要我额外去做的就直说。
“以前历任镇河使者下河之前都会自封神识，为的是减轻时时刻刻冰寒刺骨魔音灌耳的痛苦。但是你不能这么做，你要始终保持清醒。清醒地去承受这酷刑折磨，时时刻刻岁岁年年直至魂消魄散。”
“为什么？”欧阳和霜华在两个时空同时问出这三个字。欧阳平静，而霜华惨然。
“因为你三魂俱碎了，我缝补的手艺再高，也无法恢复原样。如果你不能以强大的精神力量去约束它，它很快就会被这河水冲散，消磨得涓滴不剩。你倒是解脱了，我却没法这么快找到下一任镇河使者。欧阳，你在河里镇着轮回眼一日，我就护着霜华一日。你的霜华还要活好久好久的，你千万要坚持、坚持再坚持。”
霜华再一次感受到心脏被大锤一锤一锤击打得粉碎的痛苦。沈回春你混蛋！
又听得欧阳道：“沈回春，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和霜华无关。”
“哦，你快说。”
欧阳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但愿你这辈子吃菜都没有盐。”
“切！我断烟火食都几百年了。欧阳，我敬你三杯桃花酒，算是为你饯行。”
“干！”“干” “干”
“小春，我的十里桃林送与你了，你要好好看顾，让那桃花一如既往长开不败。”
“好，我保证那桃花一如既往长开不败。”
“小春，你也要多保重。每年的今天来这里给我倒三罐桃花酒。”
然后霜华就听到一声“扑通”入水声，以及沈回春撕心裂肺大喊了一声“欧阳——！”
霜华全身僵硬，脑子一片空白，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今夕何夕？此身何在？霜华已经无法思考了。痛到极致就是麻木。
“霜华？霜华？”有人在耳边轻唤。
霜华是谁？谁在叫我？霜华茫茫然的四处张望却不见人影。
“霜华，我刚才是骗欧阳的。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来保护这个世界的你。过了今晚子时，我与你的联系将彻底断绝。所以，你要自己多保重。”沈回春沉声道。
“你为什么要骗他？”霜华颤抖着双唇问道。
“我不是什么好人，一贯心狠手辣阴险狡诈长于骗人，欧阳也是知道的，他只是不敢不信。哼哼，他心有牵挂，自然是一点险都不敢冒的。霜华，你千万千万要让自己好好活下去，别枉费欧阳为了你日日夜夜忍受世上最痛苦的酷刑折磨。所以霜华，你忍心让欧阳再一次落我手里吗？”
霜华银牙紧咬朱唇，倔强地沉默着。
沈回春幽幽一叹：“我答应欧阳的三件事，也唯有让他十里桃林的桃花长开不败这一条能够做到。我喜欢烂漫天真娇艳活泼的桃花，像小霜儿。霜华，你好自为之。”
身边寒气突然消散，一刹时舍友的谈话声，宿舍外的脚步声、嬉笑声，不远处操场上篮球比赛的声音……各种人间声响扑面而来。
“霜华，你又在发什么呆？”霜华忽觉耳朵一痛，原来是小燕子坐她身傍扯她耳朵。霜华看了她一眼，仄仄地躺下，现在她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小燕子这个厚脸皮的也跟着躺下了，赖在霜华身旁撒娇地道：“你还在为了我们改了你实习表格的事情生气啊？我们是有理由的。和我们一起Ｍ城实习有什么不好？大家可以互相照应。去Ｌ市的是50２班的那几个平时就和我们不对付的小蹄子，你一个人去，还不被她们欺负死！”
霜华推开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她现在没有心情和力气去解释什么。
精神迷迷糊糊的却无法入睡。真是好笑，在三不管城，她巴不得噩梦快点醒来，甚至不惜撞墙自杀，现在却巴不得快点睡着，再进入到那噩梦里去。
突然被人粗暴的拉起来，那手劲不用看就知道是江玉冰。
江玉冰逼视霜华，“你的实习申请表是我改的，你有意见？”
霜华望了望四周，杨露华和柳春燕都不在。江玉冰冷笑。
“对，我有意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霜华挑衅地看着江玉冰。从前的霜华怕她，现在的霜华却不怕。
江玉冰果然不出所料痛揍了她一顿。江玉冰打人很有经验，即能让她吃尽苦头，又不会造成无可逆转的损伤，也不会让人看出来。
霜华对被江玉冰打更有经验，她倔强的不躲避不还手不吭声，就死扛着。后来江玉冰自己先慌了，又低声下气来哄她。
霜华不胜其扰，只好开口：“我没有很生你的气，去Ｍ城实习也挺好的。我只是今天身体不太好，头很痛。你让我好好睡一觉。到明天就好了。”
“当真？”
“当真。”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帮你把蚊账放下来，省得蚊子咬你。”
“好。”
睡到凌晨四点多钟，霜华醒来。她悄悄起了床，摇醒杨露华小声道：“露华，醒醒。今天我让你记我话的本子呢？”
“干嘛，明天再说好不好。人家要睡觉。”露华迷迷糊糊地答道。
“不行，天一亮我就会全部忘记了。我还有很重要的话要写上去。”
“在我床头挂着的绿色提包，红色封面的那本。”
霜华找出那红色封面的笔记本，回到自己床上，打开手电筒，在本子上刷刷刷写了起来，写完又把本子放回原处。
“露华，醒醒。”
露华被弄得睡意全无，干脆把霜华拉自己身边躺下，“说吧，把你的故事说出来，我洗耳恭听。”
“我都写在本子上了，记得照我说的做。如果不成功，８年后记得去Ｌ市小燕子那里救我。人命关天，切记切记。”
露华小声笑道：“到底是哪个算命先生给你算的命？介绍给我认识一下，我也想算一算。”
霜华心想，我还不知道你，正盘算着怎么把人家弄进派出所呢。
“这先生很有本事的，他很老很老了，可惜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真的? ”
“真的，混蛋才骗人。我从来不骗人。”
三天后，已经忘记了该忘的一切的林霜华高高兴兴地和杨露华、江玉冰、柳春燕踏上了去往XX厂实习的路程。
纵使当时知有恨，初心不肯不逢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