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也好了,大溪也能去上学了,那咱们一家人中午就做点儿好吃的,给你爸也烫上壶酒喝喝。”王素兰看了看丈夫林庆东,又给儿子林大溪使了个眼色。
林大溪是个孝顺的人,虽然他的心情还没有平复,还是对着母亲闷声答应道:“嗯。”
王素兰说:“我去拿酒壶,你到村口的小酒坊去给你爸打点儿散酒去。”
林庆东听闻,站了起来,磕打着烟锅子,说:“不用去了,就喝天然他爸给我拿的那瓶装酒吧。”
王素兰看着气氛缓和下来,就笑着说:“那我到园子里摘点儿菜去,回来做两个菜,给你们爷俩儿下酒。”
站在门口的刘天然说:“我和您一起去。”
刘天然的父亲刘保国退伍后被安排在乡粮库当质检员,刘天然可以说是工人家庭出身,没干过农活,也没吃过什么苦。再加上她自幼丧母,父亲娇惯,刚进门的几天,她对农活还有几分排斥和鄙视,没想到今天主动提出要跟婆婆一起进园子摘菜。
“走吧,去散散心也好。”王素兰说着,顺手提起院子里一个柳条编的篮筐挎上。
刘天然看着眼前的情形,这难道不是综艺节目里的“向往生活”吗?林家的小院里有五间灰瓦房,开了两个门口,一个门口是林庆东与王素兰住着,占了三间。一个门口是林大溪与刘天然的新房,占了两间。院子里还有三间西厢房,是放粮食和农具的仓房。院子里散养着几只鸡,两只伸长脖子的大白鹅,还有一只土黄狗。
这里便不失为一个世外桃园般的好来处。没有喧嚣繁杂,有的是乡村的自然与宁静。上一辈子她是抑郁而死的,这一辈子她要学会珍惜生活,恬恬淡淡过一生。
刘天然一跑一颠地来到王素兰身边,笑嘻嘻地说:“我帮您挎着筐?”重回二十一岁,丑是丑了点儿,她却感到身轻如燕。
王素兰不知道儿媳妇哪儿来的兴奋劲儿,就把柳条筐给了她。
刘天然一只胳膊挎筐,一只胳膊很自然地挽住了王素兰,就像跟闺密逛街一样,随着她往院外的菜园子里去。
出门就遇到了村里的两个婶子站在杏树根儿底下,一边朝林家张望,一边在“喳喳”话儿,她们是听说了林家的事儿,来看热闹的。见婆媳两个亲亲热热地挎着胳膊出来了,脸上不由得诧异,扯着嗓子问道:“大溪妈,这是领着新媳妇儿干啥去呀?”
王素兰回说:“哦,是他四婶子和五婶子啊,去前面园子摘点儿菜,你们怎么在这儿唠,不家里坐啊?”又转头对刘天然说,“这是你四婶子、五婶子,快叫人。”
“四婶子,五婶子,你们好。”刘天然柔声叫道。
“哟,这才几天的功夫啊,新媳妇就让你调教的这么懂事儿了?”四婶子说道,结婚那天她见了新娘子说话,粗声大嗓的,没这么柔气。
王素兰知道这几天邻居们都在看林家的笑话,觉得他们家娶了个刁蛮还丑的媳妇,她心里也感到奇怪,上吊醒来后的刘天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但王素兰是个智慧的妇人,她知道家和万事兴、家丑不可外扬,不露声色地笑着说:“我们天然本来就这样儿,还用我调教?你们坐着吧,哪天去家里唠,我先去把菜摘了。”
走得远了些,王素兰才说:“咱们上源村人口少,人都闲的没事儿干,爱看别人家的热闹。咱呢,只管把咱的日子过好,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有劲儿往一处使,别人也就说不出什么来。”
“嗯,我……记住了。”刘天然本来想说几句抱歉的话,但一想之前那些事儿也不是自己做的,说抱歉的话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让他们看自己以后的行动吧。
林家开的这块菜地在离家不远的一处阳坡上,坡下就是一眼泉水,从泉子里涌出来的水汇成了一条小溪,顺着坡下的杂树林蜿蜒而行,川流不息。
林家人勤奋,常常挑泉水浇园子,所以园子里的菜长得格外好。
王素兰让刘天然在豆角架子上摘豆角,她自己则从柳条筐里拿出小镰刀,蹲下来割起了韭菜。
刘天然把又绿又嫩的豆角摘下来放进筐里,又去抚摸豆角的叶子,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豆角叶,叶子背面长满了小绒毛,摸起来软软麻麻涩涩的。
阳光透过豆角架的缝隙照射在她的脸上,天空清澈瓦兰,白云白的那样纯洁,呼进鼻腔的每一寸空气都分外清冽,远处的丘陵山脉隐着浅翠浓绿,颜色在变化中闪烁着天然的光芒。脚下溪水潺潺,杂树林里不时传出鸟鸣。
“傻孩子,发什么呆?”王素兰将一把韭菜放进柳条筐里,又从刘天然的手里拿过筐,三下五除二地就摘下几大把豆角,丢进筐里,又顺手在黄瓜架上摘了几根黄瓜,在西红柿秧上拽下来两个青红的大柿子,一起都放进了筐里,干活儿的身手十分麻利。
“生活真美好。”刘天然感叹说。
“走,到泉子边洗洗去。”王素兰招呼着刘天然,她似乎从未嫌弃过这个丑儿媳,就算儿媳一哭二闹三上吊,把一家人闹得人仰马翻,她还是在儿媳醒来后的一刻就尽释前嫌。一来她念着儿媳妇是恩人的孩子,二来她认为天下的孩子都是一样的,需要以身作则地管教和引导。
刘天然也很感动,在王素兰的身上,她看到了七十年代中国劳动人民的朴实家风。这一代人虽然没接受过高等知识教育,他们却在生活里传承、传递着一种智慧与能量。
泉水顺着石隙从泉子里涌出来,王素兰将一根黄瓜顺在石隙下,接着水,用一双粗糙的手掌将黄瓜浑身的刺都搓掉了,又冲洗干净,“叭!”地一掰两半,将头黄瓜的头部递给刘天然,自己则啃起了带把的一半,一股清香立时弥散开来。
“谢谢妈。”醒过来的刘天然第一次叫了妈,她咬了一口黄瓜,眼睛立时瞪得老大,说:“我好久没吃到这么有黄瓜味儿的黄瓜了!”
王素兰说:“这孩子,一个黄瓜有什么稀罕的,以后想吃有的是。”
两个人边说笑着吃黄瓜,边把菜洗干净了。
刘天然看着清澈的溪水说:“林大溪,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这条溪水起的吧?”
王素兰说:“是。大溪这孩子虽然脾气不好,但心地善良,不是个没良心的孩子。在咱们农村过日子,也不看重丑俊,心地好、精打细算、贤惠认干就能把日子过好,男人也高看你一眼,外人也敬佩。”
“嗯,知道了。”刘天然点头,心里说:我初来乍到,以后多向您请教。
回到家,王素兰捞了一锅小米饭,多放猪油做了一个炖豆角,一个韭菜炒鸡蛋,又拌了一个拍黄瓜,一个糖拌西红柿。四个菜虽然没有肉,已经算一顿非常丰盛的大餐了。
林家在村子里算是中等人家,家里没有额外的收入,除了种地,全靠王素兰勤俭持家,才把一个普通农户家庭,过得这样衣食无忧。
王素兰又把柜子上用红绳子绑在一起的两个玻璃酒瓶解开,打开其中一瓶,把酒倒进锡做的老酒壶里,在搪瓷缸子里放上热水,把酒壶坐在里面热着,招呼儿子:“大溪,在里屋炕上放桌子,吃饭。”
林大溪拎起一只四方的老榆木炕桌,端端正正地放在了炕上,刘天然开始往桌子上端酒端菜。
“一人先喝一碗米汤,顺顺气儿,今天熬的小米米汤才粘乎呢。”王素兰把装米汤的小瓦罐和盛小米饭的铝盆放在桌边的炕沿上,给一家人盛米汤。
林庆东和林大溪盘着腿坐在炕里,王素兰和刘天然一边一个坐在炕沿上。
刘天然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氛围了,她捧着碗喝了一口香喷喷的小米米汤,又看着桌子上虽然简单却具有天然味道的菜,不由得对着王素兰竖起了大拇指,说:“您可以当一个美食博主了。”
“啥?”王素兰没听懂她说的话。
她忙解释说:“嘿嘿,就是说您做的饭菜,又好看又好吃的意思。”
“这孩子,快吃吧。”女人的适应能力总是比男人强,王素兰好像已经习惯了儿媳妇说奇怪的话,她把刘天然手里的空碗接过来,盛了两勺子小米饭又递回去,说:“你还没吃呢,先尝尝再夸,家里有点儿肉,你们成亲的时候置办酒席都用了,下集割点儿肉回来,炖菜的时候放上。”
王素兰说着也给丈夫林庆东的碗里盛了饭。
刘天然看到林大溪的碗也空了,而自己就坐在饭盆边儿,就去接他手里的碗,说:“我给你盛饭吧。”
林大溪垂着头没有理她,他对这个媳妇还有成见,不太愿意搭理她。
刘天然没有同他计较,拿起他放在桌子上的碗,帮他盛了饭,又放回他面前的桌子上。
林大溪却认为这是刘天然在跟自己套近乎,心里更不情愿了。
刘天然本来也不喜欢大鱼大肉,这样的青菜粗粮正对她的口味,她径自吃了起来。
“鸡蛋原来这么香!”
“豆角原来是这个味儿的!”
“哎呀,这才叫西红柿啊……”
每吃一口菜,她都要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以前的菜吃得都是调料的味道,这才是食物的原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