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读书会”“行万里路”时走的就是这条路线。
我自告奋勇当向导。
姐姐自己带了笔钱。
我把父母给我的钱欲交给姐姐带,姐姐说你自己带上吧。
我说出去住旅馆你和小王住一间,安全,还是你带上吧,你和小王能相互照应。
姐姐方把钱接在手。
不料,与姐姐的同行却引发了一些故事。
如今回想起来我都深感惭愧,深感对不起姐姐,对不起王。
那时,阳煤还没有直达苏州的火车。
我们坐火车先到济南,再转乘火车前往苏州。
苏州的美是古典、含蓄的。
我们游了古朴的沧浪亭,清幽的拙政园,疏朗的怡园,雄深的狮子林,后又乘具有远古遗风的马车一路赏景抵达虎丘,我们登高远望,山脚下是古老的苏州城,山水风光尽收眼底。
最吸引我们的是枫桥夜色的优雅景致,胸怀一腔淡泊坐在苏州河的乌篷船上,一边细细地品着绍兴老酒,一边倾听着歌女那吴侬软语的苏州评弹,两岸那星星点点的渔火便将你渐渐地带进了朦朦胧胧的愁眠,仿佛夜半的钟声从寒山寺悠悠地响起,使你依稀地感到唐代诗人张继笔下的那首经过千年漂泊的“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客船,正缓缓地驶进你心灵的港湾。
在离开苏州前往上海的火车上,王见我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便问我:“想什么呢?”
我说:“我记不清曹雪芹笔下的苏州是写的什么地方了?”
王脱口而出:“曹雪芹写《红楼梦》,故事是从姑苏(苏州)的阊门开始的。”
我心中一惊,王不愧是省城重点高中的毕业生,知识扎实,看来我以后得下棋找高手,弄斧到班门了。
我们到上海后住我表叔家。
表叔在上海外国语学院任教。
我从未见过表叔。
听父亲说表叔从乡村小学一路拼杀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上海工作。
在我的想象中表叔形象儒雅,气质不凡,不料见了表叔令我心头一楞,表叔身材不高,清瘦、面黑,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酷似偏远山区的一位乡村小学教师,浑身散发着一股泥土的气息。
表婶是上海人,说着一口动听的吴侬软语。
表婶漂亮、典雅、楚楚动人。
表婶在上海外贸厅工作。
表叔在形象上愈是和表婶的美貌形成鲜明的反差,我在心里就愈是对表叔产生出由衷的敬佩,因为表叔之所以能够抱得美人归,可见表叔具有一定的真才实学和人格魅力。
表婶热情好客,她精心地做了几道正宗的越菜为我们接风洗尘。
我们计划先去杭州,返回后再在上海游览。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我们在风景如画的西湖兴致勃勃地游览了苏堤春晓、南屏晚钟、三潭印月、柳浪闻莺、断桥残雪、花港观鱼……钱塘江畔,我们心潮澎湃!
灵隐寺里,我们虔诚拜佛!
我们从杭州返回了上海。
吃了晚饭,表婶对我们说:“你们一路疲劳,早点休息,明天我给你们当向导,逛逛大上海。”
我很感激地对表婶说:“您工作忙,不打扰您了,我对上海的商业繁华区还比较熟,我们自己去吧。”
姐姐和王也忙说非常感谢表婶,我们自己去吧。
表叔见我们执意不肯烦劳表婶,便对表婶说:“他们自己出去也随意些,你就让他们自由行动吧。”
我讲几个小故事:那天,我们从外滩沿南京路、西藏路、静安寺、淮海路将各大商场逛了个遍。
快中午一点了,我们感到又渴又饥又累,姐姐说:“咱们吃饭吧。”
于是便往就近的一家酒楼走,我急忙喝住她,说:“那是家越菜大酒楼,档次很高,不适合咱们消费,咱们还是到一家小饭铺去吃吧。”
因我们“读书会”在上海举办时,上海文艺界的同行们在这家酒楼宴请过我们,我领略过这家酒楼的豪华和气派。
姐姐看了看四周,问我:“附近有中低档饭馆吗?”
我说:“这条路上没有,再往前走个二、三十分钟才有。”
姐姐一听路还远,便果断地说:“就到这家越菜大酒楼吃,越是大酒楼,饭菜的品种就越多,总有适合咱们吃的菜谱。”
我说:“在豪华大酒店吃便宜的饭菜显得太寒酸了,咱们还是别进这家大酒楼了。”
姐姐说:“咱们吃饭是为了填饱肚子,又不是讲排场、摆阔气让人看,走,进去吃。”
我见姐姐执意要进,便生气地说:“要进你进吧,我才不去丢脸败兴。”
姐姐让我给惹火了,她对王说:“走,咱俩去吃。”
王很为难,一声不吭,但她又不愿驳姐姐的面,出于对姐姐的尊重,她只能忍痛割爱,违心地抛下我,跟着姐姐进去了。
我独自坐在远离酒楼的石阶上苦等,虽肚子饿得“呱呱”叫,但我宁肯饿断肠也不肯丢了自己的脸面。
时间也不算太长,姐姐和王从酒楼里出来了。
我气鼓鼓地问王吃了些什么?
王还没回答,姐姐便抢着说:“两个菜、两碗米、两碗汤,又经济又实惠。”
我气冲冲地哼了一声后便朝前走。
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才看见有个中档饭铺,姐姐催我吃饭,我仍气冲冲地说不吃,姐姐硬把我拉进了饭铺,给我点了饭菜并要了瓶啤酒。
我吃饭时,王一直默默地两眼望着我。
多年后,我提起这事,王一针见血地指责我说:“你真是死要面子,小资产阶级的虚荣心。”
我问王:“你们那顿饭真得吃好了吗?”
王苦叹了一声,说:“你在外边饿着肚子,你想,我和姐姐能吃得下去吗?我和姐姐是心里伴着泪水把饭往肚里吞啊!”
我听了心里非常难过,这都是我的过错啊,唉!真是追悔莫及啊!
还有一件事,我气得跟姐姐翻了脸。
在城隍庙附近的一家土产店里,姐姐看上了几个花盆。
姐姐爱养花,家里、院里摆满了文竹、兰花、君子兰、一品红、仙人掌、吊钟海棠等。
花木郁郁葱葱,鲜花怒放,但遗憾的是没一个像样的花盆,不是养在砂锅里,就是种在废旧的洗脸盆里。
在当地所能买到的花盆也是从土砖窑里烧出的瓷货,很粗糙、很简陋。
姐姐看上的那几个花盆的确很不错,有紫砂盆,制作精美,古朴大方。
有瓷盆,外涂彩釉,色泽鲜亮。有素烧瓦盆,洁净清雅。有水盆,排水性能好。还有其它花盆都造型美观,各具特色。
但我坚决反对买,我说:“千里迢迢的来到大上海买花盆合算吗?我们返回的路程有几千里,并且还要上火车,下火车,转火车,车上的人挤得水泄不通,这又沉、又重、体积又大、又怕磕碰的花盆怎么携带?”
可姐姐很心爱花盆很想买。
我强硬地说:“你买你自己带,我可不给你拿。”
每当我与姐姐发生矛盾时,王从不吭声,只是一脸的焦急!
是啊,王能说些什么呢?
她刚介入我们的家庭,还不宜轻率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更不能感情用事非理性的偏三向四,只能保持沉默、保持中性。
姐姐本来看上了六个花盆,但她忍痛割爱,只买了两个。
我虽嘴上强硬,但姐姐既已买下我能袖手旁观吗?
从店里出来时,我两手提了两个大花盆,王和姐姐拎着我们刚买下的其它东西。
汽车站,等公共汽车的人很多但公共汽车却少,公共汽车来了,因我们手里都拎着东西,挤了两辆车都没挤上去。
我气得也顾不上什么斯文了,当着众人的面便冲姐姐发了火,一个劲地埋怨姐姐买花盆。
姐姐一声不吭,眼里含着泪水。
王这次鲜明地表态了,她劝我:“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我才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这件事过去三十多年了,每当我去姐姐家时,我都会一一地抚摸着当年我们从上海买回来的那两个花盆,我感到它们是那样的亲切。
我的这一举动每每引起姐姐对往事的回忆,她的眼里充满了晶莹的泪花。
是啊,往事无论是喜还是悲,都是人生中的一笔最珍贵的精神财富啊!
因为买花盆我心情不太好,情绪一直没调整过来,下午我们从表叔家出来后便直奔上海华侨商厦,商厦里人流簇拥,我见王的皮挎包没拉上拉链,顿时怒气冲冲地朝王喝道:“你是不是钱多的怕丢不了,敞开皮包等小偷来偷?”
因我嗓门大,我身旁有两个外国游客,她俩都瞪着大眼惊讶地望着我。
王深感震惊,因为我从来没有向她发过火,并且发这么大的火。
姐姐也深感诧异!
我虽粗暴、蛮横,但王却温柔似水,一言不发,赶紧拉上了皮挎包的拉链。
姐姐和王都深知我发火的根源,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我们这次旅游一方面是游山玩水,但最重要的是给王买新婚礼服以及四季时装。不是我自吹自擂,对服装我还是具有一定的审美眼光的。
以往我出差,我们市歌舞团的姑娘们都非常信任地托我给她们买服装,我给她们买回来的服装简直能引领当地服装的新时尚。
在逛各个商厦时,凡是我看上眼的服装,王都很满意,我说买哪件,王就买哪件。姐姐很担心地对王说:“你可别迁就他,要以你的满意为标准。”
王心满意足地说:“梁兄看上的服装,我的确很满意。”
现在,我和王结婚都三十多年了,我最得意、也最让王高兴的一件事就是我每每天南海北地出差回家后,我给王买的那些新颖时尚的服装。
我们结束了旅游回到阳煤后,王在我家只住了一天,因她的假期到了,她必须归队。
天刚蒙蒙亮,我骑着自行车带着王往火车站赶。
一路上,王在后座上用双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腰嚎啕大哭。
我泪流满面。
寒风将我俩的眼泪吹洒了一路。
泪蛋蛋本是心上的油,谁不难活谁不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