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叮叮叮……”闹钟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想到马上就要上班，心里就有一种畏惧感，繁重的磨难又要开始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身体原因，感觉自己像熬了一个通霄一样萎靡不振，一个我只想美美的再睡一觉，另一个我命令自己起来并以最饱满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
每天都是这样，万分不愿又不得不起床，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上班恐惧症，怎么就这么害怕上班，以前只觉得上班无聊，虚度光阴，现在对上班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
每天筋疲力尽的回到宿舍顾不得洗嗽先在床上躺一会儿，等到洗澡间差不多没人时再去胡乱洗几把又躺回床上（每层楼只有一个冲凉房和一个厕所，在各层楼最靠近里面的两间）。有时好几天才洗一次澡，气愤地想：洗得再干净，到了那个鬼地方不出三分钟就脏得不成人样，反正是脏，凭什么要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送到那个地方去糟蹋呢。
一次洗衣时猛然注意到洗衣服的水变成蓝色的，开始疑心是哪件衣裤掉色，分开来洗还是一样。后来发现不论自己洗得多么干净的衣服，上完一个班往水里一扔，一会儿水就变成蓝色的了，这才意识到车间到处是药水槽，又密闭，湿汽重，空气中药水浓度高，衣服上沾了不少药水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可见车间的空气是多么的糟糕。
“看见那个风扇了吧”我顺着刘东方手指的方向朝墙上好个风扇看去，那风扇在对面一根柱子上固定着转来转去呼呼的扇动着。浑身湿漉，长满绿锈一个劲的往下滴着绿中泛蓝浓如鼻涕的粘稠物。
“这空气中到处都是药水，腐蚀性很强，风扇都被腐成这样子了，你每天吸到肺里的就不知有多少了。”见我有点吃惊，他满意的笑了，又说：“再看看我们电镀这些来得久一点的员工，一个个印堂发黑，脸呈酱油色，像镀了一层铜，哪里有一点正常人的气色。”接着又指着电镀铜槽中的两根导电杆：“你平时上下铜槽插卸挂脚时是不是经常冒火花？”见我点点头，他哼哼两声：“别小看这两根导电杆，它上面电压不高，电流可大着哩，能杀死人的白细胞，降低人的免疫力。”
“看你说得怪吓人的，有那么可怕吗？”我问。
“信不信由你，我只是提醒你要注意一下。”
“可这没办法防啊，除非你不做了。”我有点沮丧。
“电镀槽的药水也很利害，沾多了会长痘痘，每天不管有多累，下班后还是要冲凉的，最好下班趁汗没干就冲，这样会减少皮肤对残留药水的吸收，对身体危害会相对少一些。”他提醒我，“你还没结婚吧，别在这里干久，会影响生育能力的。”
“我的天，有这么利害。”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吃苦对我来说也许还能忍受，但对身体如此的摧残又看不到实际意义苦难我无法接受，没有人会为你牛马般的苦役喝彩，没有人在意你任何感受，你在他们眼中无足轻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稍不如首先拿你开刀。他们眼中越累越苦的就是越没本事越该死的人。他们眼中的人渣不是社会上的流氓而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劳动者。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暂时不能离开，就要尽量减少损害，自那以后，不论天有多热，我都穿长裤上班，所有扣子全都扣上，工衣是短袖就戴一双袖筒将露在外面的胳膊罩住 ，手套水鞋不剪也不卷起来。口罩一周发两双，不能天天换用过后不扔洗洗再用，唯恐一个口罩不顶事，一般戴两个口罩，稍好一点的戴在里面。为不让药水溅到衣服，提挂脚时尽量将手伸直使挂脚与身子保持最大的距离，这样更费力，没办法想减少危害就得这样。不用说这个车间里流汗最多的人就是我了。很多人笑我搞得太夸张，像个装在套子里的人，问我：“舒服吗？”
“当然不舒服。”我说。
“那你干嘛搞成这样？”他们不解。
“尽量减少皮肤沾上药水的机会，不舒服和毒要我选，我选不舒服。”
每天下班回到宿舍也是必定要冲凉的，只是人多位少，我不喜欢争抢，还有就是自已洗别人立在一边等，感觉不自在又有种不快点洗完就对不起别人一样的歉意。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最后洗。
每天都紧张的忙碌着，不能有半点松懈，上下铜槽的两个人的劳动量是一样的，别指望对方多提一个挂脚，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愿再多出一分力，动作慢了还会遭到训斥。
我为了保持体力，除过上下铜其余时间就立在槽边一动也不动。要用这难得的几十秒休整一下。不像别的同事，来回踱着步子舒展一下身子，我有我自己的休息方式：动我做得够多需要静来恢复动。报警器响起一番忙碌之后我又恢复到这个资式，以至于二次铜那个组长宋宏舟说我像个木偶一样纹丝不动，并因此认定我是个偷奸躲懒的家伙。（这是后来我同宿舍一个在二次铜工作的工友说给我听的，他在宋宏舟手下做事，为人随和，作事积极深得组长信任），我们这里由于工作累，某些员工多在上完铜槽几分钟后再偷偷的关一次计时器使计时器重新计时，这样就可以多休息几分钟，我从不这样，为这事我还和黄培勇、刘东方闹过矛盾。他们几次耸踊我关时间我没照做，他们窝着一肚子火，这老头竟跟别人议论我懒，难道要我上下完铜槽后还要活蹦乱跳表演给你看才叫做事积极吗。
手指关节酸痛不已，难以握成拳。手掌抓拿挂脚的地方结了一层厚厚的茧，与陶然的赌期早过，他啧啧边声：“不简单，不简单。”我高兴不起来，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和我同天进厂的蒋书章只上了一天班就自动离厂了，用他的话说：干什么都比干这个强。宋海华分在夜班，也是累得叫爹骂娘，他哥嫂媳妇都在这个厂，不得不留下来。因是同一天进厂，比较亲切，每天交接班总打个招呼聊上几句。
刘东方像个霍乱病人一样，时冷时热，好的时候可以和他聊几句，坏的时候总拿一些小事借题发挥或无端骂人。
一次他叫我关计时器，我没关，说：“被组长了发现不好，该什么时候下槽就什么时候下槽。”
“哦，你它妈还挺能吃苦的，等着瞧。”他没好气的说了一句。跟黄培勇在一边嘀咕了一阵。然后不等电镀时间到就叫黄培勇提前下铜槽，我见黄培勇下槽也只好跟着下，待将这槽挂脚取完又再装满一槽后，紧接着又下另一槽，如此这般在三个铜槽之间不间断连续上下槽，完全不理会报警器报不报警——一句话就是要让我不停的忙。
我也较上了劲：“你能吃这苦，我也不会输给你，倒要看看谁的耐力好。”有了这种斗志反而不觉得很累，我不紧不慢地跟他保持同样的速度上下槽。2个多小时后，黄培勇就有点吃不消了，动作慢下来。谁知刘东方向黄培勇一招手：“我来。”他和黄培勇调换了一下工作岗位，让黄培勇轻松一下。他们想用车轮战来折磨我，我暗哼一声：“卑鄙。”对手一换，我也无心再比，
心劲一松，身体就觉得累，然后给自己找各种坚持下去的理由：是的，我累，但你也没讨到什么好。你不也是忙得手忙脚乱么。
刘东方终究不是个肯吃亏的人。不到40分钟又和黄培勇调换过来。我也不明白黄培勇那家伙这样做他也讨不到什么好，为什么要和刘东方搅在一起整我，就为让他上了那么一会儿挂脚吗。
我忍气吞声地跟着黄培勇又干了一个多小时，渐感力不从心，动作慢了下来，黄培勇不管这些（这正是他们要看到的结果），只卸了铜槽中一半挂脚，并将上好PCB待镀的挂脚也上了一半，就打开电流开关，开关打开后，电镀槽中的两根导电杆会来回移动（这样来回摆动的目的是滤掉PCB孔中的汽泡），而我还有好几个挂脚没安装到电镀槽中，这样摇摆安装挂脚十分不便。于是我关掉开关安装那几根挂脚，刘东方见状立刻跑到组长处告状说我破坏生产。
原来的组长潘绍文已离职，现在带我们的组长是刘洪军，湖南人，他走过来问我怎么一回事，我说他们不到时间就下槽。
“那你也不能把开关关掉啊。”他扔下一句话就出去了。
刘东方一脸得意，黄培勇也笑了。
刘东方心有不甘，又不好跟我产生正面冲突，就耸踊黄培勇来挤兑我，黄培勇一来要给刘东方面子，二来见我新来的敢跟老员工顶撞，三来我从不关计时器害他受了不少累，而他有几次关计时器被人告密让组长刘洪军训了几次因而怨我。起先是抱怨跟我在一起做事很累，后来抱怨总是他关计时器而我从不关觉得吃亏。再后来摔摔打打说些怪话。我不想将同事关系搞得很紧张，一个刘东方已经够烦的了。再不同流合污一下说不定他们还会认为是我告密关计时器。这样在黄培勇的摧促下我慌慌张张地关了几次计时器，像在做贼一样左顾右盼生怕被人看见。又像在做一件亏心事般惶恐不安。我宁可累一些也不愿背上这种思想包袱，后来不论他怎么摧我也不关计时器了，在多次苦口婆心的开导而我又不为所动之后，他也唯有痛心疾首、望洋兴叹了。不难看出他俩巴不得我早点走或是调出他们组。
一次铜电镀人员总共九人，几乎每个月都有人走，每个月也都在招人，留下来的也是那些做了半年以上的老员工。有时招不到人就从二次铜调人过来帮忙，有的人一进我们车间就顿感不适，捂着鼻子直嚷头晕。组长刘洪军挥手叫他换另一个人来。
可能是工作太累的原因，每个人都有一点火气，吵架相互取笑成了这里的家常便饭，爱讲一些粗俗不堪的话，大谈自已跟老婆睡觉的体验，女人是他们永不疲倦的话题，另一间房一次铜检验组的几个女工被他们议论了无数次。并故作神秘、煞有其事的告诉你哪个女工和某某人有染，举例在某时某地见过他们做过怎样的举动，末了还让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可笑的是他们相互都这样传，一次铜几乎没人不知道。
偶尔那女工进我们车间取PCB板，便会引来一片唏嘘和几张意味深长的笑脸。若碰到罗玉凤进来。一些脸厚胆大的都设法和她搭叽几句，哪怕是被骂几声他们也都高兴得哈哈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