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沙掩征人骨,豪杰不复还
书名:乱熙丰(上) 作者:西风吹叶静千林 本章字数:2993字 发布时间:2021-10-22

杜眠春与道诚所定之策,乃是由道诚等人先行前往疑冢,搅扰一番将辽军困在原地。而其余人等,则在圣物所在海子竭力开掘,却不料天公不作美,此时摇风乍起,天地昏暗,两厢均是无从下手,只得守在海子旁,三五一伙,躲在骆驼身后,抵御风沙。

道诚自幼生于党项大族,未及弱冠,便入御围内六班直,于先帝驾前效力,尽忠职守。后为先帝所托,便与一众同侪辞别族人,在巴丹吉林大漠中修筑庙宇,卸甲胄、库刀枪,身披袈裟,终日诵经礼佛,只为终先帝之托。如今已有二十载。

无论方内之世如何异变,其心未尝有动。后左右陆续有病死之人,自始者六十余人,如今仅余四十,其心犹坚。却不料世事变幻,有辽来寇,从此后复无清净之日,又如何留得清净之心。

耳畔边摇风呼啸,于道诚听来却如昔日旧友如泣如诉,前番种种,顷刻涌上心头,只觉五内一热,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口中喃喃道:“灭烦恼故、灭生死故,离众相故,大寂静故。”

身旁僧侣见道诚落泪,忽然心生灵犀,也落下泪来,口称佛号,说道:“长老若欲舍身取义,自当追随。”

风声虽大,然此句话却犹如洪钟大吕一般,道诚字字听得真切。随即拭去泪水,口称“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然后对那僧侣道:“那辽军副将通晓堪舆之术,此计却也拖延不得,且摇风过后,若辽军向南派出斥候,更为不利。为今之计,只得佯装脱逃,引辽军前来追赶。其余人等尚有一线之机。”

那僧侣听罢,取出绑绳将袍袖扎上,紧了紧身上衣衫,未施合十礼,却行了党项礼,声音略有哽咽,“将军,末将二十载未有此称呼,此番共赴生死,来世若有缘!到时惟愿征战沙场,便如今日这般无悔。”正说时,风势稍弱,那僧侣取出随身匕首,蹑足潜踪,来到一旁辽军身边,将两名辽军刺杀当场,掩住口鼻,翻身上了骆驼,道诚见状,也用粗布遮上口鼻,翻身上了身后骆驼,二人迎着摇风,疾驰而去。

两旁辽军见有人逃脱,连忙呼喝,引得众军士探头观望。耶律向宴与褚友良见是道诚与一僧侣迎风而去,便知不妙,此时箭矢却也全无用处,只得心下一横,命身边一名都头,带上一都人马前去追赶。

那都头犹豫片刻,也不敢违了军令,只得点起人马追去。此时摇风又起,黄沙漫天,少顷便见不得人影。

见道诚远去,令部颂风将身依着骆驼,突然仰天大笑,“我邦泥定尽出豪杰!果然畅快!两位兄弟,我等何不厮杀一阵。纵使身死敌手,倒也留得一世英名!”胥风、犬风两兄弟齐声应和,一旁泥讹巍山道:“厮杀并无不可,只是厮杀一阵,我等便向东北而去,将辽军一部引出。”

四人打定主意,便告知其余僧侣,众人同仇敌忾,个个血灌瞳仁。只听得泥讹巍山一声令下,众人抢了身边辽军兵刃,便是一阵砍杀,只杀了辽军一个措手不及,顷刻十余个军士毙命。这时才有军士警醒过来,唤来人马迎击众人,怎奈风沙太大,五步开外便看不清对面来人,只胡乱抵挡了一阵,待摇风落下,才看清众人已然抢了骆驼,向东北而去。这一番搅扰,只把耶律向宴与褚友良气的钢牙咬碎,又调遣两都人马前去追赶。

褚友良见兵力有所分散,恐夜长梦多,连忙劝阻耶律向宴,“将军息怒,现下开掘要紧,一阵摇风却未将碑厅尽没,却不知下阵摇风何时便来,何不速速掘出圣物,回去复命。”

耶律向宴强压住怒火,“友良所言极是,你即刻率人从新开掘。本将这就遣斥候四向查看一番,万勿再生差池出来。”

辽军一直开掘至日落,沙漠之夜甚寒,众军士用罢饭,便围坐篝火旁取暖休憩,此时几面斥候均已回来禀报,唯独南面斥候未归,耶律向宴心生疑窦,欲再拍斥候前去之时,忽听得有军士大喊一声,“将军且看,此处可是月城城垣?”

耶律向宴与褚友良领了几个亲兵快步来至近前,借着火把光亮,果然见到有处城垣露出黄沙。褚友良见此情形,面露喜色,“宜早不宜迟,尔等随我北行两里,在那厢开掘,若末将之计然也,应即于彼处!”

耶律向宴连同众军士随着褚友良丈量一番,便到了一处所在,开掘起来。约莫两个时辰,果然掘出一四方石匣,众人大喜,正欲打开,忽听得远处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歌声,忽隐忽现,勾人魂魄,不多时便有军士昏睡过去,耶律向宴强打精神正欲呼喊远处大军,却不料一支绳标飞来,正打在肋间,只觉得脚下一软,便昏死过去。

待耶律向宴被赶来军士唤醒之时,石匣已然不见踪影,身旁褚友良更是奄奄一息。耶律向宴推开搀扶军士,顾不得肋间伤势,一步来到褚友良身旁,“友良!适才何人偷袭?!现下可还要紧?!”

只听褚友良挣扎道:“似是......回鹘......”,正说到此处便气绝而亡。

见褚友良身亡,耶律向宴只气的三尸神暴跳,怒喝道:“尔等可有人知晓是何人偷袭本将与褚将军?!”

正有通晓回鹘风俗军士,连忙禀报:“启禀将军,小人适才睡梦中隐约听闻此处有歌声,待醒来时仔细辨认,确似回鹘‘安拉乎’。”一旁又有牙将插话道:“待我等赶到之时,褚将军与几名军士已然满身血污,其余人等并将军均昏睡在地。”

“那石匣现在何处?!可曾见到?!”

“小人等已然周遭搜寻一遍,未见踪迹。”

耶律向宴大吼一声,抽出刀来,奋力向地上一戳,“回鹘鼠辈!原来打的这般算计!害我兄弟损了性命!此仇不报,我耶律向宴枉世为人!”

正在此时,辽国军士中有目视远者,一指东北方向,“那厢可是有人过来?!”

众人循着看去,借着月光,果然一片黑影由东北方向而来,耶律向宴不敢怠慢,连忙领人退回营盘,整顿军伍,个个兵刃在手,戒备起来。

东北方来的正是一哨西夏人马。

日间,泥讹巍山、令部氏兄弟与一众僧侣引了两都辽军向东北而去,一路之上辽军穷追不舍。契丹人本就善骑射,待摇风落下,便有弓箭手搭弓从身后射杀众人,待跑到一处海子附近,便只剩了泥讹巍山、令部氏兄弟四人。四人见状,心下一横,勒住骆驼,个个翻身下来,手中各执兵刃,大喝道:“尔等契丹听真!我邦泥定人素强梗尚气,重然诺,敢战斗,现下既如此,何不短兵相接,倒还畅快!契丹可有勇士乎?!”

两个都头见这四人一派豪杰气概,心下不免敬佩,令部下全部下了坐骑,回道:“我等敬汝等皆是豪杰,待亲手斩杀汝等,以汝之尸首祀天地,求得天地神祗佑汝之魂重归日月!”说罢抽出兵刃,命弓箭手放下弓矢,远处观望。其余人等一拥而上,便与泥讹巍山四人搏杀一处。

泥讹巍山四人围成一圈,奋力砍杀,顿时间刀光、血光连成一片。四人武勇,契丹军士亦非贪生怕死之徒,前仆后继,身中金创者依然挥刃而来,臂断之人犹呐喊以助他人,如此这般,却未发一矢。一刻有余,四人遍身已中多处金创,气喘吁吁,手中兵刃犹如千斤,便知大限之期已至。

只听泥讹巍山道:“便要共赴黄泉,可惜此间无酒送行。”令部颂风合道:“却把血浆当做佳酿就是。”其余两兄弟呵呵笑道:“若知如此,便不应了薛校尉,日后如何一同游牧狩猎,这般不守然诺,岂不惹人耻笑。”

众人哈哈笑了一阵,竭尽余力,冲向敌阵。

落日此时正圆,余晖四射,如万支金箭穿身而过,若梦似幻,丝丝残阳打在地上,与黄沙之中遍地尸身融为一体。

一旁沙丘之上,正有西夏镇燕军司伏藏军士暗中观瞧,见四人轰然倒地,一时间竟然纷纷泪目。但见众军士个个紧咬牙关,兵刃出鞘,有人道:“今日纵是违抗军令,也要出了这口鸟气才可罢休!那厢同胞以寡敌众,拼死一战,我等有何面目偷生!”说罢豁然起身,大喝一声,“众兄弟何不随我一同杀敌!”

顷刻间,沙丘之上潮涌一般,西夏军士个个口中呐喊,扑向辽军。只杀了个天昏地暗,两都辽军全部命丧黄沙之上。西夏军士见这一哨人马自西南而来,只道是违了将令,横竖是死,不如战死沙场反倒畅快,于是倾巢而出,直奔耶律向宴所部而来。

正所谓:沙头空照征人骨,战罢沙场月色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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