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的破大众在高速路上飞驰,车载音响放着不知名的歌:
La di da di da da
La da da
I am tied by truth like an anchor
Anchored to a bottomless sea
I am floating freely in the heavens
Held in by your heart‘s gravity
All because of love
All because of love
……
乔夏坐在后排跟着哼唱着,南城虽然也算是个海滨城市,但却没有南方那样金色的沙滩,南城的海滨是长长的海堤和零星的渔船,退潮后便只剩下望不到边际的泥滩。
驱车半个多小时,远离市区,这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也终于到了目的地。
天色渐晚,海的波浪推动着夕阳的霞光,碎金色的海面划过几只白色的飞鸟,似乎是要赶在天黑前,努力寻找最后的饱餐。
乔夏站在海堤上,张开双臂,海风吹乱了她雾蓝色的头发。
陈升站在下面,点上了一支烟,眯着眼看着站在阳光里的女孩儿,金光闪闪。
乔夏高喊了两声,转过头看着陈升,“大叔,你也上来啊。”
陈升摇了摇头。
“大叔,人们说人要是有什么心事,就冲着大海喊出来,海风会将你的烦恼都带走。”
陈升笑了笑,小声的说道,“我脑子里的东西可不是冲着大海喊两声就能没了的。”
“大叔,你说我要是去海的那一边,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是不是就可以重新生活了?”
“美国很排斥华人的……”
“那你就跟我一起去吧,就我们两个人。”
“我没有护照。”
“大叔,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陈升差点儿没有被这口烟呛死,“你在胡说什么?”
“那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陈升没有回答,乔夏站在海堤之上,缓缓地走着,“大叔,那你是不是害怕了?”
陈升沿着堤岸下的沥青路跟着她,已经到了秋分时节,可此时的风吹在脸上却是暖的,“我害怕什么?”
“害怕……害怕自己喜欢上我了。”
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石阶,乔夏后面的话被海风带走,陈升并没有听清,可也没有说话。
陈升发现自己得病是在大约三年前,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陈升早晨起来不时会恶心头晕,刚开始他以为就是没有休息好,可到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只好去医院做了检查。
医生看了他的化验报告告诉他,他的脑袋里长了东西,而且肿瘤的位置很不好,开颅手术有很高的风险,而且后续还要经历长久的放疗化疗阶段,治疗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让他回去和家人好好考虑一下。
陈升坐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手中拿着自己的报告单,脑子里一片空白。医院里静的可怕,静的就像是十几年前那个男人离开的那一晚。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廊的对面坐了一个女孩儿,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裹着厚厚的围巾,深深的低着头,只露着一双惶恐失神的眼睛,陪着她的不是她的家人,而是两名三十来岁的女警察坐在她的身边。
陈升抬起头看着她们,其中的一名警官半搂着女孩儿,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肩膀,陈升忘不那女孩的眼神,因为不久之后,这样的眼神也出现在了自己的眼中。
那是对生活的绝望与憎恶的眼神。
陈升整日闭门不出,在家里颓废了整整两个星期,他开始经常头痛,脾气也变得暴躁,他的女友最终忍受不了而选择与他分手。
陈升甚至也想过不如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每当刀口触及自己动脉的那一瞬间,他总能想到小时候院子里的那棵刺桐树,他和母亲坐在树下,阳光正好。
就算是死,也要死的体面,这是陈升对自己的人生最后的倔强。
救下乔夏的那一晚,陈升看着她的眼睛,感觉是那样的熟悉。
“大叔,你知道嘛,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亲人了,就连我自己的亲姐姐也对我恨之入骨,我时常在想,我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活着有什么意思,是不是就算我现在死了也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会在乎。”
乔夏在海堤上走着,说了很多很多,可也有很多被风吹散,陈升并没有听清楚,只是听着,一言未发,直到乔夏讲完所有的故事。
陈升捡了一块小石头,跨上海堤,侧身打了出去,石头在风中飞速的打转,划入海面,三个起伏后便沉入了海里。
远处的渔船顺着风向,开始归港,飘摇着,也沉默着。
“我父亲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丢下了我和母亲,在我知道他要去世的时候,我在想这是不是就是老天对他的报应。”
乔夏也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他。
“可我依然去参加了他的葬礼,因为不知道为何,我的心里竟有一丝不安,害怕不能见他最后一面。在殡仪馆里,看着他躺在那里,觉得人的情感真的是个可怕的东西,它从来不会听从你的大脑,它只会顺从你自己的心,只要你还活着,你与这个世界的羁绊,就不曾一刻停止过。”
陈升还想去点烟,却被一把夺下。
“大叔,你抽的够多了。”
“它还没有这么快就能害死我。”
乔夏将打火机扔了出去,没有多远就扑通一声掉进了海里。
“那是Dupont的限量款……”
“很……很贵吗?”
陈升无奈的点了点头。
“那你不早说!”
谁知乔夏猛的跳了下去,踩着岸边裸露的岩石,在海水里翻找着……
太平洋西岸的风越来越烈,不知何时天边开始阴沉,残阳入海,一男一女就这样站在海堤之上,他们之间的故事隔着千山万水,他们的人生满是雨雪风霜,可他们的心都还在倔强的跳动着,渴望着,这浑浊干瘪的人生里,能给他们一缕活下去的阳光。
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拍打着,粉身碎骨,暴风雨开始登场。陈升将风衣外套撑了起来,两人紧靠着开始往回奔跑。大雨侵蚀,这座钢筋水泥的城市开始腐化。
陈升开着暖气,车载音响中放着同来时一样的歌:
All my senses awaken to the changes yeah
And I feel alive inside my own skin
All my reasons tell me just how strange it is
Coming home to a place i’ve always been
And it’s all for love
And it’s all for love
Even though sometimes I don’t who i am
I am you
……
这一次,乔夏坐在副驾驶上,穿着陈升松松垮垮得西服,安静的趴在窗边,看着霓虹中一闪而过的街道,在满是雾气的玻璃上用纤细的手指画了一个卡通图案。
那是一个可爱的,恶魔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