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安城进入了夏季，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虞牡亭的姑娘们一水儿着上了轻盈的夏装，薄纱裹身，露着高耸的酥胸和细滑的肩头，显得愈发地香艳迷人了。这些美人个个粉面桃腮，肤如凝脂，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真像鲜花一样艳丽。
虞牡亭的美人罗贯天下，既有来自江南水乡的楚楚动人、闭月羞花，亦有出自林海雪原的珠圆玉润、温香艳玉，更有来自西域的异样风情。
为应付这炎炎夏日，虞牡亭为宾客奉上了冰镇梅汤、凉果等一应时令茶点果蔬，就连姑娘们接客的厢房也换上了清凉的竹簟儿，盖的也皆是丝滑清凉的丝绸被儿。一些头牌的房里还摆上了冰块，以随时驱散那炎炎热气。
既有美人在怀，温香软玉，又有歌舞伴乐，内童周侍，虞牡亭的生意是愈发旺盛起来，牡丹的日常是排得满满的，加之花胜子前些时候受了刑不便接客，大多宾客便都冲着牡丹来了，花须楼歌乐不断，日夜彻响，是从前亦未有过的辉煌。
这一日，花须楼的楼座之上，牡丹正奏着今日的第三首曲子。台上的牡丹身着一席胭脂色的石榴裙儿，一头青丝高高绾了个青云髻，髻上缀着朵硕大的牡丹花，那花的颜色也是鲜艳无比。牡丹花旁以海棠红山茶花金步摇饰之，发髻上再佐以金丝攒珠发簪，牡丹青纱遮面，眉心一枚花钿衬得一双美目愈发灿若星辰，如秋水一般脉脉含情。
牡丹灵活地拨弄着弦，流水般的乐声自她那修长的指间倾泄开来，琴声婉转，如仙乐动听，座下的宾客直听得如痴如醉，宛若真入了仙境一般。
在座的宾客无一不是达官显贵、名门望族，为着今日牡丹的《宫羽调》，这些人早早来到了花须楼只为能占个好座位离那牡丹近一些。巳时未到，花须楼宾客云集，那些后来的竟排不上座了，也只好在人后站着，却也未有丝毫怨言。
牡丹的琴声婉转动听，宾客无不神往，当中却有一名老者神色淡漠不以为然。老者着一身灰蓝色长衫，须发乌黑油亮，身形消瘦，却是清风朗日，犹如仙人一般。
一曲终了，牡丹在宾客的一片叫好声中暂且退场，再过半个时辰，她的《宫羽调》才是今日的重头戏。牡丹退了下去，座下便热闹了起来，宾客们讨论的无一不是牡丹的曲子，趁人不备之际，人群里的那名老者悄然上了楼去，一时间竟无人发觉。
菅冬阁内，杨之鸣替牡丹调着素琴，牡丹坐于铜镜前取下了头上的牡丹花儿，解开了发髻。一头青丝瞬间倾泄而下，就像那瀑布一般柔顺黑亮。牡丹拿了桃木梳儿闲闲梳着发丝，思绪却停留在了方才席间的一名宾客身上。
“我方才好似看见先生了……”牡丹望着镜中的人儿，喃喃说道。
杨之鸣闻言停了下来，“姑娘可看清了？”
牡丹笑了一笑，道，“早就知晓他会来的，不是么？”
杨之鸣默了一默，忧道，“那姑娘打算如何应对？”
闻言牡丹不禁皱了眉，真要面对师父时，她也不知晓该说些什么话才是合适。牡丹呆坐镜前，曲着眉心久久无语。
“姑娘不妨说说看，老夫也想知道你是如何应对呢。”随着声音响起，房门被人霍然推开，老者徐徐走了进来。
见了老者，牡丹眸色黯了一黯，旋即起身伏了一伏，轻唤了一声，“师父……”
“牡丹姑娘这声‘师父’，老夫可当不起啊！”谁知老者闻言却是连连摆手，说道，“姑娘大名鼎鼎，老夫不过一介蝼蚁，哪里当得起姑娘的师父。”
牡丹只觉面上一热，有些羞愤不安起来，然老者毕竟救过自己一命，牡丹不得不咬牙道，“牡丹虽不是从前的人了，但好歹还是叫过您一声师父的，更何况……牡丹的命还是您救回来的。”
“你倒还记得老夫救过你。”老者冷冷一笑，道，“既是如此，当年你曾答应过老夫今生今世不会再踏足金安城，怎地才不过一年，你就食言了？”
牡丹面色微微一变，正欲回话，杨之鸣却抢口回道，“先生息怒，当日答应您的是杨某，牡丹并不知情。还望先生海涵，莫要错怪了姑娘。”
“当日的确是你替她答应的，”老者背手怒道，“可她醒后也知晓有此回事，如今却明知故犯还明目张胆跑到了金安来，岂不是将老夫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先生……”杨之鸣心中既着急又愧疚，只想着这承诺既是他许下的，那就与牡丹全无干系。如今刚一碰面，老者就将错处都推在了牡丹身上，这让杨之鸣如何心安，来不及细想他便急着要为牡丹说话了。
“杨大哥莫要再说了，”牡丹喝了一声，随即垂首与老者说道，“确是牡丹有错在先，师父要打要罚，牡丹悉听尊便。”
“你如今是虞牡亭的红人了，老夫哪敢罚你。”老者话虽如此，面上却犹如寒霜一般冰冷，“这腿是长在你自个儿身上，你要来老夫也拦不了你。”
说着，老者的眸色便凌厉了起来，“只是老夫警告你，你既来了，便好生做你虞牡亭的歌姬，莫要痴心妄想接近老夫爱徒半步。姑娘若不听从老夫今日所言，可别怪老夫对你不客气了！”
老者此言说罢，牡丹内心一颤，没来由地便有些悲愤起来。因着出生的缘故，从前师父便十分的瞧不起她了，如今实实在在入了青楼做了风尘女子，就更入不了师父的眼了。
“师父教诲，牡丹焉能不从。”被人轻视也并非是今日才有的事，牡丹苦苦一笑，想开了也就不往心里去了，“师父莫要因为牡丹气坏了身子才是。”
“你能如此想着那是最好，”老者似不愿再与牡丹多言，哼了一声，冷冷说道，“还望姑娘长些记性，莫要忘了今日答应了老夫！”
“是。”牡丹葱葱玉指悄悄绞着石榴裙儿的下摆，低低应了一声。
正说话间，一阵微风吹开帏幔拂了进来，房内燃着的梨香冒着缕缕青烟，旋即却又随风散去了，徒留下了阵阵淡淡的香气，就跟这凉风一样的清爽怡人。
小厮受杨之鸣之命奉上了茶来，茶是莲叶金银花泡制而成，温温的，也不是甚热，因茶里添了薄荷草，入口便有些清凉，最是解渴下火不过了。
牡丹亲自倒了一盏送到了老者身前，敬道，“天气炎热，牡丹奉上薄茶一盏，还望师父莫要嫌弃。”
茶香淡淡扑鼻，老者拧了眉头，似有些许犹豫。抬眸却见牡丹眸色清澄明亮含了几分期待，想着好歹相识一场，便伸手接下了，端了茶盏细细饮了一口，茶汤入喉清凉，就连身上的燥热宛若也随之去了几分。
牡丹看着老者将一盏茶尽数饮下，心上微微松了口气，面上神色却是不变。
“听闻师父早前去看过长公主了，不知殿下现下状况如何？”牡丹淡淡问道。
老者闻言怔了一怔，放下了茶盏，言道，“老夫还以为你不会关心殿下死活呢。”
牡丹缓缓垂下了头来，眼里神色微微有了变化，“殿下乃天之骄女，牡丹既为人子民，岂会不关心殿下的病情？”
牡丹话是这样说着，可老者还是听得出来，她说这话时是不带半点感情的。牡丹与安平的恩怨，老者早已有所耳闻，如今见她这般，倒更能体会她的心情了。
“殿下无事，不过近来入夏，患上了暑热罢了。”老者微微闭眼，思了一思，决意不将实情告知，“老夫已给殿下拟了药方，只要殿下吃上几副便能无事了。”
老者说的与传闻不尽相同，牡丹知晓他是有意瞒了自己，低垂下头来，敛了眸色，牡丹淡然说道，“殿下既无事，牡丹便安心了。”
老者闻言便拿眼去瞧了牡丹，只可惜眼前的女子面覆青纱，只露出皎洁的下巴来，那面上究竟是什么神色却是看不见的。
牡丹一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老者正拧眉想着，一名小厮却来催牡丹上场了。
“姑娘既有要事缠身，老夫便告辞了！”老者说道。
“师父刚来……便要走了么？”牡丹抬眸道。
老者望了一眼摆设绮丽奢迷的菅冬阁，不屑道，“姑娘乃虞牡亭的头牌，外头的宾客可都等着姑娘上场呢，老夫怎敢叨扰多时误了姑娘的好事？”
老者说罢，便翻身出了栏外，施展轻功往虞牡亭对面处的楼阁跳跃而去，瞬间便没了踪影。 那小厮何曾见过这样的人物，不由得看呆了。牡丹眸色深沉望了一眼远处楼阁高耸的飞檐翘壁，面上露了苦苦的一笑。
牡丹坐回镜前，抬手挽起发丝随意绾了个发髻，重又将那朵艳红的牡丹花缀上，旋即抱了素琴缓缓步出了菅冬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