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满雪花的兜帽被那人轻轻拂下,这是一张久违不见的少年容颜,精致的五官衬托着他的清秀俊朗,适才暴露在雪天的黑发很快缀上了零星雪点。
立于最前方的白斯寒在看清少年的面貌后,眼中不由漾起了惊色,正巧对上少年深邃又锐利的黑眸。
不过那双眼并未在白斯寒脸上多作停留,似乎有些迫切地将视线追到他的身后,那抹白色娇小的人影上。
“狸吾……”屋内的红叶不自觉惊叹唤了一声。
一直藏在兄长身后躲避风雪的白沐雪,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心如捣鼓,迫不及待地伸出脑袋去确认。
眼前这位凌凌威风的少年与几日前那十分落魄的狸吾极为不同,白沐雪几乎不敢相认,蹙起柳眉细细打量起来。
“你……”
白斯寒正欲开口质问什么,却见他二话没说闯进了酒馆内,抓起白沐雪的手腕拉扯着,直奔楼上的客房之中,显然是要避开余下二人。
白斯寒愤然欲追,刚踏上木阶两步便被红叶挡了下来。
她附在身旁细声劝阻:“他们二人定有自己要说的话,你还是给他们点时间吧。”
白斯寒思虑片刻还是觉得不妥,但也不似方才那股冲动,静静上了楼停在廊边,依着扶栏望着外边的风雪,双耳努力抓着客房内的动静。
白沐雪被拉进房间,还来不及思索,房门就被狸吾紧紧闭上。
“……你,你怎么在这?”她的声音透着些许慌张。
狸吾缓缓逼近,眼中似有利刃,面容铁青,一步一步迫近使她跌坐到床上。
他仍然不打算停下,直接俯身压制着将她圈在身下动弹不得。
这般压抑的气息让她慌了手脚,蜷起身子阻隔着彼此:“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狸吾凝视着她,也不回话,企图从她的表情中看出点想法,奈何瞧见的只有她胆怯惊恐的神色。
“你……你别这样,我害怕……”沐雪颤着声避开他的眼神。
狸吾伸手抚她的面颊,渐渐贴近,却见她瑟缩了一下,怯生生的模样看起来可怜又可气!
剑锋怒眉不禁一皱,叹息声自她耳畔响起,温热的雾气瘙得耳朵痒痒的。
“你怎么就这样怕我了呢。”
他笼着她爬上了床,俯首在她耳后轻轻一吻,只这细微的触碰便让她浑身紧绷,心跳加速,双手不自觉将他往外推了推。
这动作让狸吾很不悦,正想生气,突然发现她的双眼不知何时升起了水雾,慢慢凝结成泪珠,一颗一颗划过眼角弄湿了鬓发。
周遭的空气瞬间凝滞,狸吾立刻就心软了,又是一声轻叹,将她扶着坐起。
“不过三年未见,你……就变心了?”他对着眼前的空气,话里写满了酸楚,却不见责备。
白沐雪闻言,明白定是有人告诉他自己答应金隐城提亲的事了。
方才一直以为狸吾又疯魔了,这才把她吓得够呛。
“我……”
她讷讷不出于口,这反而让狸吾心中更加酸涩,好似她已然承认自己移情他人了。
他默默攥紧了拳头,转身看向白沐雪,抿抿嘴有些不甘道:“我只问你一句,这桩婚事……可是你心甘情愿的?”
在等她回答的过程,狸吾心中忐忑,手心渗出不少汗水,何时开始如此害怕白沐雪会弃他而去?就连狸吾自己也不知道。
白沐雪心中萌生一丝报复,突然抬眼看他,接着坦然地点点头。
“你!你……你什么时候与那人……有交情了?”狸吾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开始磕绊,早已难掩紧张与难受。
“你有你要做的事,我自然也有我的事,你既不能与我说明,我又何必与你相告,彼此不受牵连,正好称你心意。”
白沐雪说得委屈极了,狸吾也听出她的埋怨,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对她很好,却也对她最为不好。
狸吾一时如鲠在喉,猜想她应当是赌气为之。
他为何迫切追查千面妖?三年前得知父亲之死并非战败这么简单,他便心中有数了,若是有人背叛父亲,定要从鬼舜查起。
而当年的千面妖便是鬼舜的部下。狸吾一刻也不愿让鬼舜坐享万花瑶台的一切。
但……他不只为了报父亲之仇,更是为了她……
少时,他缓过神来,朝她靠着坐近了些,伸手抚她面颊,将方才的泪痕抹干净,所幸她并未拒绝。
他低声轻柔哄道:“别与我怄气好吗,这婚姻大事,是不能儿戏的。”
“并非儿戏,我确实有我的意图。”白沐雪话语坚定,表情严肃。
狸吾感受到她的决绝,牙关不禁紧咬,压抑着自己的叱责。
可怒气不过只在心里停留了片刻,不多时便转为难过。
她如何赌气也不该答应与他人成亲呀,自己在她心中也不过如此吗……
狸吾贴近了她的身躯,恍然见她眼角半干的泪痕,刚想拥上的双臂也停止了‘冒犯’。
最后只好轻轻握上她的手,凝眸望着她。
“白沐雪,你心中到底是不是喜欢我?你……你对我这样好,怎么又要嫁给别人了呢?”
他的声音飘飘渺渺,黯淡下去的眸子渐渐起了一层雾气,眼眶似有微红,如此小心翼翼地询问倒真显得有些卑微。
大约姑娘家都是心肠软的,只这一下她便有些怜惜他了,清澈水眸在他脸上和攥着自己的手上来回晃动。
“我当然是真心喜欢你的,可是,作为云牙山的一份子,有些事我也不能置身事外,你能明白吗?”她柔声解释道。
“不能,你若嫁人了,你我便再无缘分了,你可明白?”
“你放心,不过权宜之计,我并非真心要嫁他啊。”
“那更加不行了,金隐城的人又非善类,万一对你不利,我上哪要人去!”
“你放心,我会小心。”
“不行,我不相信你!”
两人争辩的音量逐渐拔高,狸吾的语气仿佛是要糖吃的孩子,三分解释七分无赖。
白沐雪弄得左右为难,就连廊外的二人都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进去劝个架。
夜间的温度降的飞快,红叶猛地打了个喷嚏,白斯寒见她在一旁不停的搓着手臂,立即取下身上的外衫递了过去。
红叶有些拘谨,但他眼中的真切却又令人无法拒绝,她哆嗦着双手接过那件宽大的衣裳,将其紧紧包裹着自己的身躯,暖流淌过全身。
二人默默地站在廊上,视线皆投在楼下静谧的街道上,相对无言。
客房内僵持不下也平静了许久,他们四目相对,心中都在撰着能将对方说服的道理。
良久,白沐雪自认想到了个折中的法子,露出爽朗笑颜道:“那不如这样吧,我将你装成义兄,你与阿寒都以兄长送亲之名一同随我去金隐城,可好?”
狸吾先是一惊,随后不满地剮了一眼她,闷闷答:“你有哥哥,无需多我一个。”
白沐雪不由扑哧笑出了声,这家伙陈年旧事倒是记得清。
见她此刻还能笑得出来,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坏蛋!
狸吾拿起指尖使劲戳了下她的额头,不想她一个不稳险些跌倒在地,亏得一只臂膀急忙将她捞回,那股力量一下子将彼此的距离拉得很近。
他的睫毛微微抖动,双眼好似锁在她的脸上一分也挪不动,这般娇俏可爱,这般乖巧伶俐,他若是拱手相让,岂不是成了全天下最傻的傻子。
周围变得更加安静,狸吾鼓起胸口徘徊已久的勇气,只掌揽住她的杨柳细腰,朝着自己缓缓贴近,而另一只手则悄悄地揉向她的脑后……
小姑娘瞪着水汪汪的大眼,愣愣地看着他含情的眼眸逼近眉睫,她再笨也懂得此举何意,心间动荡不已,连带着身体也微微打着颤。
狸吾轻声威吓她闭上眼睛不许看,她便听话地闭上眼睛,然后,感受彼此的气息正在偷偷融和……
“吭吭吭……”
几声浮夸的咳嗽声打断了所有的浓情蜜意,白沐雪骇然一惊,慌慌张张地将身前的人推到一边,连忙背过身去,双颊烧的厉害!
狸吾闻声回首,哪个不长眼的坏他好事……
房门已被人大大敞开,白斯寒正对上他投来的目光,挑眉质问:“你要干什么呢?”
身后的红叶似在憋笑,又想装作无关人士,奈何眼角总忍不住向屋内飘去。
“你没长眼啊,看不出来我要干什么吗。”
狸吾上前两步,与他相视而立,面上从容不迫,话里居然还有些责问之意。这使得白斯寒崩断了最后一点耐力,眉眼凝聚瞪着他!
“三年不见,一来就占便宜,真以为我这当哥哥的是死的啊?”
狸吾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人是白沐雪第二个‘爹’,将他得罪了怕是未来堪忧,心中开始有些虚。
一丝慌张的眼梢在客房中迅速搜索一圈,赶紧端上一碗水,堵住白斯寒的嘴:“行了行了,我这就给你赔不是。”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又抢回那碗水。
白斯寒正准备接过,一时没反应过来,胸前衣襟全被打湿了:“你干什么!”
“我还没找你算账,趁我不在就把她随随便便嫁人了,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他恼怒着,差点将脚边的椅子打翻。
白斯寒看了他一眼,又瞄了瞄背身站着的小姑娘,发现她耳根微红。无奈道:“我没有答应他,是雪儿自己答应的,不过她只是为了让我们能借此接触金隐城,事后便会与那石朔君言明的。”
“言明?你当那石朔君这般好欺负吗。”狸吾满脸写着不信。
白沐雪深吸一口气总算转过了身,走到二人之间,轻声插话道:“那石朔君恪守礼节,应该是个讲理的人,况且我也不曾答应他的求亲,不过是说先去瞧瞧他那金隐城本小姐看得上眼不,嘿嘿。”
“嘿什么嘿,去了人家的地盘有什么万一,你光指望这小子能救你啊。”
狸吾冷笑一声,只觉这兄妹俩实在天真,万一求亲本身就是一个计谋,到时候怕是连白郡司也来不及救这二人。
或许,他应该同意白沐雪方才冒充家属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