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语顺墙根一路潜行,走到矮墙之处一个健步跳上房去,如猫一般,屏住呼吸,压低身形,缓步向前。消瘦的身体让她更容易隐藏在黑暗的夜色中。趁着一片乌云遮月之际,一个纵身,跳上蓉锦师姐闺房的屋顶,轻挪半块瓦片,静观房中。
房中灯光昏暗,玄语所在之处,仅能瞧见地上一个影子,看起来像是蓉锦师姐的婢女在为她梳头,不时传来稀疏低语。
“如此甚好,明日你去把母亲送来的那些婚嫁之物都收了吧。”
“不过小姐,估计用不了几日,又得再取出来了。”
接着便又是主仆二人的笑声,不一会屋内熄了灯,便睡下了。
回到住处,玄语一夜未眠。“明日你去把婚嫁之物都收了吧”,那说明他们的婚约真的取消了,但是为何过几日又要拿出来。是暂缓而已么?而且“如此甚好”,莫非是蓉锦师姐早就心有所属,所以才临时生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可如此儿戏,更何况是两大门派的联姻。
其中定是有什么变数,但为何是我去与仓公派掌门结成婚约,莫不真是有龙潭虎穴?如此看来,这事确实已经十之八九。
玄语自入剑派以来,虽承蒙岱立居士师恩,但未蒙居士亲授,都是武行司的师傅们轮流授业,和师兄弟们一起习武。仅是每年庆典时才能得见居士尊荣,居士能否将自己的名字和脸对上,都未可知,又为何要给自己做媒。
若是真应了这桩婚事,且不说对方是否在意自己这残躯之身,即便是佳缘良配,大仇未报,身世不明,我又怎能与之白首。再一说,若真是佳缘良配,为何师姐不去,各位当家子女不去,轮到我这个无本家之人。
想到本家一说,玄语猛得想起前几日同二当家的对话。他问我是否有本家,莫不是怕有本家之人因子女婚后突生变故而闹事?倘若真等居士公然宣布此事,我再不从,那岂不是违背师德,徒蒙师恩,成了不忠不义之徒了么!我还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吧。
玄语当晚便收拾行囊,准备开溜,可是若无银两,岂不寸步难行。平日吃穿用度皆是剑派统一发放,除了下山采买之人,其他人皆无银两。要说有那也只有账房了,但玄语之前去过账房,账房大多是银票,给采买之人的也是银票,若是发现被盗,那岂不是下山去银号对银子等于自投罗网。
玄语突然想到,先前见过岱立居士的玉舍有些散碎银两。
次日,玄语以帮师姐当值为名,进玉舍负责清扫。玉舍乃是岱峰山重地,收集的全是居士平日里珍藏的山子、玉器、盆景、端砚、笔墨之类,虽是珍藏,但并非价值连城。而少有的一些银两便放在书案旁的檀木盒内。为掩人耳目,玄语仅取了一半,放于贴身之处。
因为过于紧张,一块银子掉在了书案下方,玄语慌忙俯下身钻了进去,捡完起身之际,头顶正好撞到书案,一个小瓶子和卷轴掉了出来。原来书案下方有个暗格。这个小药瓶玄语认得,正是居士大寿之际混元派掌门所赠,该丹药可在短时间内提升功力,调动全身五感,使其发挥到最佳状态,但毕竟是丹,功力提升多少还得看服丹者的自身修为。玄语打开闻了闻,一阵香气,冰凉中使人神清气爽。再看卷轴,劈峰掌十式。正是蓉锦师姐所习掌法。她得此秘籍,再配合针灸暗器,真是如虎添翼,这下大仇得报终有望了。想到此处,玄语把两样宝贝都收了起来。
看这机关落灰的样子,居士应该很久都没用过了。玄语心想,今日犯了偷盗和逃离师门的两项重罪,只要我能大仇得报,他日一定回来与居士请罪,任凭杀伐处置。
玄语脱下山中青服,换上一身粗布深色紫衣,高扎发髻,紧塑腰封,收拾行囊,决定今夜开溜。
子时一到,一个紫色暗影一跃而出,直奔后山而去。
岱风剑派,坐北朝南,依山而建,全派上下按照等级辈分,划分不同院落,以岱立居士所住之处为中心,依次排开。玄语所住之处算是边缘,按理说只要穿过前庭的几个院子,便可到正门,可正门值守弟子最多。想要全然而退,以她的轻功,实有难度。唯有西偏门是行字辈弟子当值,行字辈弟子年纪最轻,一直疏于值守。这条路线,玄语已在心中盘算多次,白天还特意走过,应无大的差池。
还未到西偏门,便瞧前方暗影一跃而上,飞檐走壁,直奔吾字辈师兄住所。虽然身影只是一跃而过,但玄语一眼便认出这人用的是本派的乾坤浮云腿,再看他去的方向,莫不是剑派中人。这大晚上的,还真热闹。
再看来人方向,应该是账房,这便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想罢,玄语也顾不上许多,直奔西门而去。自己若是被抓,跟他的结果肯定也不相上下。
眼看偏门在前,果然不知看守的弟子跑去哪偷懒。只要翻过这约莫十人高的围墙,便可离开剑派。玄语估算好距离,一个踏云步,便冲上一半,下半截好上,难便难在上半截要如何翻过去。
玄语身体紧贴墙面,刚要再冲,便听得耳畔滴水之声。玄语抬头一看,大惊失色,险些摔下,这门楼之上,分明挂着一颗正在滴血的人头。映着月色仔细打量,这莫不是前几日和自己攀谈过的二当家。只见他昏黄的眼球凸起,嘴唇发紫,死不瞑目。玄语急忙纵身跳下围墙,看来今夜是走不得了。
回房后玄语辗转反侧,剑派二当家被人割头悬于侧门之上,若我这时走了,那岂不是百口莫辩。但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
玄语想起刚才看见潜入吾字辈住所的身影,那定是剑派中人所为了。这是何愁何怨,莫不是有细作藏在派中!今夜我跑出去的事情若是被人知道了,会不会被杀人灭口!在凶手还未伏诛之前,我定然是无法离开了。
想到一时半刻走不了,玄语赶忙起身,想将银两、劈峰掌十式卷轴和丹药找个地方藏起来。瞧着这巴掌大的屋子,只得埋于床下,这样即便东窗事发,没有赃物在身,也不易应定罪。
藏好后,玄语继续躺下。但如此一来,大仇如何得报,我又是谁,我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想着,想着玄语便睡着了。
正在熟睡之际,玄语被窗外嘈杂之声吵醒。看这日头,今日是起晚了,这顿罚是免不了了。远处突然响起议事场的钟鸣声。定是了,定是了,昨晚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情,今日怎能安然无恙。玄语急忙穿好衣服,跑去议事场。
各弟子已站好,旁边的行严突然拽了一下玄语的袖子。
“语师姐,你今日为何没来用早膳。”
玄语回道:“莫要高谈,周公拉我多打坐了一会。”
一旁的缇萦师姐听闻笑道:“果然是猪精上了身,贪睡就贪睡,还周公还拉你打坐,为何不直接把你留下算了。”她这一说,引得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玄语忙打趣道:“好姐姐,我若真是猪精,那岂不是太瘦了,想来做了菜也是不好吃的。”
缇萦师姐:“无论如何,今日的罚你定是躲不掉的!”
行严师弟在玄语手中偷偷塞了个鸡蛋,玄语连忙作了个揖。
“莫要高谈,请各位当家居士。”言罢,只见岱立居士在前,各位当家在后,信步站于议事场中央。
这位岱立居士三十有余,四十不足,仙风道骨,清朗俊逸、剑眉星眸、鼻挺唇薄、肤色如玉,玄语不禁叹道,好一位美男子,怪不得将派中盛传修吾师姐也是岱立居士的女儿,两人皆生得如此俊美。
只见炁吾师兄高言:“昨日二当家被账房掌事毒杀,人头悬于西侧门楼之上。掌事自刎于家中,并留血书:岱风清廉入巍峨,一招贪欲为人扰;自愿惩奸报先祖,以死明志警世人。二当家所贪之账和毒药,皆已找到。”
玄语闻听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快凶手就伏诛了?那昨夜的黑衣人是谁?是掌事?那人高而瘦,身形灵巧,掌事的身形全然不是如此。莫非是他杀的掌事!玄语觉得这分明是个局,若不是她昨日亲眼瞧见那黑影,便也信了账房掌事锄奸扶弱之举。
再瞧今日的三当家,趾高气昂,精神抖擞,莫不是二当家去了,他便上了位。
炁吾师兄道:“二当家因一己私欲,做下如此丑事,掌事大义之举,警示我后人,定要勤俭向善,不可为私……”
听完炁吾师兄训诫之后,玄语因晚起要在午时罚踩缸沿。
踩缸沿,便是头顶一缸水,脚踩空水缸的缸延,双脚不得分离。犹如头顶泰山,脚踏悬梯,一不留神就会失去平衡,脚下的空水缸便扣翻过来。
玄语虽然身体受苦,但脑子却没闲着。既然凶手已经找到,那我今晚还是赶紧走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