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像一只瞪红了的血眼,凝视着这片偌大的林子。一个浑身是血的女童被绑在树下,压在她上面的是一个壮汉。女童的身体不断被侵犯着,血,染红了深秋的落叶;鞭子不时在她的皮肤上抽过,先是一条白线,而后慢慢绽开红色的血痕。那壮汉的脸如银盘一般,双眼通红怒视着她,喷出像猛兽一般的气息。
女童无法喘息、无法挣扎、像坠入深渊,痛苦、羞耻、一拥而上,无处躲藏。
猛地,她睁开双眼,看见房上木梁,听着窗外鸟鸣,才发现,原来是梦。这是她童年最早的记忆,她怕这场梦,但是又害怕忘记这场梦。因为她要牢牢记住那张脸,然后找到他,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天色未亮,她起身、穿衣,想到今日当值,便提起门边木桶,向溪边走去。
这里名唤岱峰山,山主岱立居士,先祖创立岱风剑派,为江湖中的小门小派,但商贾、船运势力较大,可谓富甲一方。
岱立居士为人清朴,喜从道教混元,剑派上下恪守勤俭之风。自从那日她被捡回山,便被在此养大。起先是和其她买来的丫鬟、婆子一起伺候山中各位居士、散人的衣食,做些杂役。在她多次哀求之下,终于被允了和弟子一起习武练剑。
武行司的师傅见她是有些功底的,但她却始终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家室,功底何来。不过师傅也说,她天生体弱,骨骼娇小,即便是再刻苦,也未必能在剑法上有所修为。所以她仗着自身体轻的优势,不断研习轻功,闲暇时还和医行司的师傅学些针灸,私心却是想作暗器之用。
岱风派虽全派清简,但等级森严,论资排辈,人人须各司其职,不得越界。
太阳还未出山,远处便有一身影,剑映寒光,身若飞燕,煞有披山开谷之势。她驻足观瞧,“起这般早,定是大师姐。”
大师姐么修吾,可谓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一把长剑平岱峰,雌雄莫辨惊天颜,钢柔并合拓五江,一把白鹭劈八荒,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不过她第一次在大殿之上见到的师姐,却对她怒目而视,眼放寒光,仿佛只要她一开口便有一箭毙命之势。而且从那以后,她几乎很少能有与师姐接触的机会,她这般的地位,能和师姐这样的人有何话可说。想罢,便提着桶,低着头,向香堂走去。
“玄语”师姐却先将她叫住,她连忙转头。这刚出的日头,正好映着她雪白清俊的脸,甚是好看。
“师姐,您叫我。”
“水。”
“哦。”
说罢,玄语便跑过去,师姐拿起木桶里的瓢喝了两口。
“早膳用什么?”
“师姐,我今日当值香堂,不知早膳。”
“行了,你去吧。”玄语心想,真不枉今日起得这样早,一年半载都未必能有这样的机会和师姐说话,心中甚是美哉。但又觉得师姐对她的态度,分明是当她婢女,未曾当作师妹,心中不免悲凉。细品之下,自己也确实和婢女没什么区别,便不再纠结。
进了香堂,发现今日的柴又是有人砍好,心中甚是爽朗。“也不知是真有这样的好心人,还是我运气好,昨日的柴没用完。”
打扫香堂、制香、再把前几日别人当值做好的香分发到各院,并清理昨日的香灰,一通忙活下来也是要废不少时间。近几日听闻岱立居士要将独女蓉锦嫁与仓公派掌门淳于昭,山中各处人都在张罗婚嫁之物。
剑派二当家每日巳时需焚香持颂玄蕰咒,玄语将香送至时,二当家正闭目立于茶台边,恍若冥思,恐扰其清净,玄语施了一礼,便轻轻把香换上。
二当家微微侧目,见其身着青色粗布衣衫,便问道:“你是玄字辈弟子还是行字辈弟子呀?”
二当家突然开口,声如鸣钟,不怒自威,吓得正在换香的玄语一惊,连忙转过身子,躬身施礼道:“回山人,弟子玄字辈。”
“你可知这两辈弟子中有何人无有本家呀?”
“回山人,行字辈弟子共一十九人,只有两位师弟无本家,玄字辈弟子一十二人,除弟子以外,其他皆有本家。”
“哦?”二当家突然睁开双目,眼白虽已昏黄,但目光如炬,认真打量起眼前的玄语。只见此女身材瘦弱,面色白中泛黄,黛玉眉,柳叶眼,双唇微粉,虽不是美人,也算耐看。形似柔弱,眉眼间却有说不出的英气。
玄语一躬到地不敢侧目。
“你是何时入的剑派?”
“回山人,自幼便居于山中。”
“那你本家之事呢?”
“不记得了。承蒙尊师岱立居士恩典,搭救弟子于危难之时,给予遮风庇佑,又教习武艺,养育之恩大于天地,弟子无以为报。”
“好啦,好啦,你下去吧。”说罢,山人又重新打量了她一眼,便继续闭目不语。
玄语,被莫名问话,颇有些许紧张,但是更多则是不解。我已来岱风剑派近十年,怎得今日二当家突然问起本家之事,莫不是要为没本家的弟子谋福利。
时至五月,山中夜晚仍旧清凉,远处隐隐传来虫鸣蛙噪之声。玄语做完功课,便回房研习针灸之法。要说这岱峰山中弟子几近成百,论剑法当属修吾师姐、论轻功当属炁吾师兄、论掌法当属岱立居士的独女蓉锦。玄语师承近十年,剑法、掌法几乎无一精通,唯有能数得上的轻功,也是拜其身形轻便所赐。身形轻便,自然每日不敢多食,面黄肌瘦,力量也定弱于他人,所以每遭缇萦师姐一众欺负,她都嬉皮笑脸,一带而过,从不与之争执。可是这样的练武条件,何时能够大仇得报。
一日,玄语路过柴房,听得两个厨娘在说闲话。
“你说怎么能轮上玄语?”
“原本是多好的一门亲事,肯定是出了什么祸事,才突然拉个小丫鬟替个金凤凰去成亲。”
“要说这仓公派也是名门正派,为什么居士突然改了主意,而且仓公派的掌门居然也默许了。”
“你想啊,三当家、四当家、五当家,谁没有女儿,那四当家的女儿缇萦长得跟个天仙儿是的,要是有好事,他们早打破头了。现在换成个丫鬟,哎,这丫头命苦哦。”
玄语听得头皮炸裂,什么意思,这是要将我嫁与仓公派掌门淳于昭?按理说,这是好事儿,仓公派,名门正派,锦衣玉食,肯定比在此地作个丫鬟强许多,可是这样的好事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呀,莫非是这两个婆子疯了。
玄语转念一想,那便找人问问,但她在此处身份卑微,谁会实言相告,平日里更是连居士的面都无法得见。若是妄言,那剑派中人要如何看我,岂不成了异想天开,攀龙附凤的笑柄!况且这两名柴妇,本就是闲来胡扯,是真是假也未可知。既然已经练了许久的轻功,不如今日就试上一遭。
岱峰山本就处于偏远之地,平日当值的师兄师弟们也屈指可数。蓉锦师姐的婚事若真是取消了,那她房中的婚嫁之物肯定有所变化。
玄语回到房中,在青布衣的外面套了一身夜行服,蒙了面。窗外月色皎洁,事不宜迟,若等蓉锦师姐休息,便无法查证了,说走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