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皓下山之时,施肩吾几番叮嘱不可搅扰宋辽之事。司马皓本是揶揄萧丛喜之意,却未曾想言多有失,无意间道破一层天机,思来想去,出口之言,反水不收,既然道破,恐是天意如此也未可知,于是继续对萧挞凛道:“将军当知,咸平六年,王继忠自契丹附奏抵我宋境请议通和,因我朝中众臣皆莫能任其虚实,故官家未允。后耶律休哥上书圣宗欲掠我宋地至河为界,圣宗不纳。”
萧挞凛微微点头,“大夫所说之事,本将自然知晓,休哥以燕民疲弊,省赋役,恤孤寡,戒戍兵无犯宋境,然此举与我性命有何干碍?”
“将军既为统军,此番每阵当持陷阵之志,一马当先。虽定州未取,破祁州却犹如破竹,将军神勇,毫发无伤,故必中此毒。”
萧挞凛依然不解其中之意,“大夫还请直言!”
“辽主之意,在‘以战促和’。若依将军之势,挥长鞭一举攻至汴梁城下,便是取了宋境数十军州,又有何益,莫非辽主便要南下牧马不成?故此役在省用兵之费,在享重币之利。而非攻城拔寨。”说罢司马皓仔细端详一番萧挞凛气色,知道所中之毒非是要其性命,乃是令其卧榻不起之意,于是继续说道:“将军所中之毒,非是为取将军性命,实则为削将军之势,缓掠地之急。今日将军虽已痊愈,若再不审时度势,之后恐有性命之忧!”
萧挞凛适才听司马皓言之凿凿,便凝眉于堂中踱步,反复思量。待司马皓说完,萧挞凛更是一言不发,手握佩刀,双目与司马皓对视了一阵,才哈哈大笑起来,“马大夫这离间之策用的甚妙!本将险些中了算计。若依平素,此时动摇军心者定斩不饶,然大夫于本将有救助之恩,本将亦非恩将仇报之人,暂且饶过大夫。只是两折,一,大夫从此后便在我帐下效力,不得重返宋境;二,不可在军中再提‘以战促和’之事,若有违抗,必叫你身首异处!”说到此处,萧挞凛紧握刀柄上前几步,一指司马皓,对左右亲兵道:“对此人严加看管,不得疏漏!好生招待,不可与外人道!”说罢转身离去。
司马皓此时也知失言以招祸事,便轻叹一声,一抖袍袖,也要离去。怎料刚转过身去,便觉肩头被人从身后按住,只听得萧丛喜道:“大夫哪里走?丛喜同去!”
司马皓苦笑一下,“娘子莫说笑,在下正要登东,娘子怎去得。”
萧丛喜对左右亲兵一使眼色,立即过来二人一左一右将司马皓夹在当中,身后萧丛喜一路跟随,前呼后拥伴着司马皓如厕去了。
自这日起,萧丛喜便每日都来监视司马皓起居。辽军先后克冀州、贝州,一路下来,司马皓在军中虽不得舒展,但逢伤病之人,无论哪国将士,是军是民,悉数全力救治,与伤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躬为调药,患疽者,亲为吮脓血,“疮肿兼伤折”、“金疮兼书禁”两科可谓倾尽所有,使尽浑身解数。一时间在军中颇具声望。
而萧丛喜每每从旁观瞧,久而久之,不但心生敬佩,更是渐生情愫,于是将司马皓所说《淮南子》中一句“良医者,常治无病之病,故无病。”铭记于心,但想起此句,便怦然心动一番。
萧挞凛对其妹心事又怎会不察。
这一日,萧挞凛将司马皓唤至帐中,命人看过茶水,便遣去左右,起身对司马皓先施一礼,说道:“本将虽与大夫交浅,但这些时日来,多有听闻大夫仁心之名,故欲今日起与大夫表字相称,不知大夫以下如何?”
司马皓虽不明其意,却也不推诿,回礼道:“在下表字晗正。”
“本将表字驼宁。今日将晗正唤来,其实正有一事相商。”
“不知将军何事?”
“其实正为家妹之事。”
司马皓守庚申斩三尸,心中自然不通男女之事,顿时茫然,便问道:“莫非令妹有恙?”
萧挞凛见司马皓浑然不觉之状,便说道:“非是有恙,晗正当听闻我族姐齐王妃萧胡辇之事,我族中女子皆系此般形状。”
司马皓岂会不知萧胡辇下嫁蕃奴起兵反目之事,确也心中存有几分敬佩,于是抱拳拱手,“正是女中豪杰!”
“当年为得这桩婚事,挞览阿钵西征鞑靼,以平国人之口,此事想必晗正也自知晓。”
听到挞览阿钵四字,司马皓方有所悟,不免错愕,“驼宁之意,令妹莫不是属意于我?”
“正是。家妹虽未与我提及,但兄妹连心,驼宁岂会不解其意。故此驼宁有意令晗正为我大辽建功,他日合婚,荣华富贵自不用提,只道是晗正寸功未立,实难平人之口。”
司马皓听罢,便觉好笑。萧挞凛言下之意,似是司马皓此时定当额手称庆才是,却不知司马皓已得金丹大药,对富贵、私情之事已然无动于衷。
只见司马皓淡淡一笑,起身施礼道:“令妹心意,晗正实难领受,只怕将来辜负。还望驼宁收回成命。莫要误了令妹终身才是。”
萧挞凛听罢,心中顿生怒火,一按肋下刀柄,退绷簧抽出钢刀,刀尖送到司马皓面前,厉声道:“大胆狂徒!本将好言好语,你待怎讲?!”
司马皓也不理睬,又施了一礼,正色道:“还望驼宁收回成命。莫要误了令妹终身才是。”
萧挞凛把手中刀一举,面露狰狞,“既如此,也罢!那本将此刻便断了家妹存想,你们阴阳两隔,各自稳便去吧!”说罢手中刀就往下落。
司马皓双目一闭,心中一空,只等神游太虚。
少顷,司马皓也未见有甚动静,便又睁眼看去,只见对面萧挞凛手中钢刀停在半空,一旁萧丛喜稳稳托住萧挞凛腕子,杏眼圆睁,柳眉倒竖,面色一阵皂一阵红,半晌才狠狠问了一句:“兄长这是何意?!”
萧挞凛哈哈一笑,将刀放下,然后左手一拍司马皓肩头,一边对萧丛喜道:“脱古思,为兄适才试探于他,又怎会伤其性命。晗正确有几分英雄气概,脱古思只管安心便是,为兄定然成全你二人!”说罢收了刀,又上下打量一番司马皓,点点头,踱步出了大帐。
萧挞凛刚出了大帐,萧丛喜便一把将司马皓拉到近前,对头颈一番查验,边验便问道:“可曾伤到?”
司马皓平素不近女色,此番初与女子有肌肤之触,心中始生异样。再看萧丛喜,肌如雪,眉似黛,一泓清水明眸,顿觉脸上一阵燥热。口中连忙道:“男女授受不亲,娘子不必担忧,在下无碍。”心中立即念起“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待念过两遍《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司马皓才觉心中起伏稍缓,再看萧丛喜,一脸愁色,兀自那里踌躇。
见司马皓目视自己,萧丛喜露出笑意,对司马皓宽慰道:“官人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为务,自然无法阵前效力,丛喜定不会令家兄为难官人。丛喜现下随家兄先行至檀渊郡前按视地形,待归来后再从长计议。”说罢整理战袍、弓矢韣,便要出得帐去。
身后司马皓呆呆站立那里,心下今日便是萧挞凛大限之期,只是不知萧丛喜是否受那流矢牵连,伤及性命。想到此处,司马皓心中一紧,几步赶上萧丛喜,“娘子此去......”话刚出口,司马皓又想起师傅临行之时叮嘱,便停在那里,不知如何述说。
萧丛喜转过身来,一双杏眼含情脉脉,用汉仪飘飘一个万福,笑道:“官人稍候就是,丛喜去去就回。”说罢出了大帐,搬鞍任蹬上得战马,随着萧挞凛连同几名亲兵,扬鞭而去。
司马皓见萧丛喜身影渐远,忽觉脚下一软,瘫坐在大帐外。几个辽国军士见司马皓坐倒在地,连忙过来搀扶。司马皓心中一阵五味杂陈,开口说话时,竟然哽咽。于是清了清喉咙,从新振作精神,对那几个军士道,“快快将我的金镞药散,一应器物取来。”
军士也不便多问,不多时取来,司马皓接过,兀自矗立帐外,约莫一个来时辰,忽见营外一哨人马进来,来至帐前,几人从马上抬下二人。司马皓上前观瞧,果然是萧挞凛、萧丛喜二人。一旁军士对司马皓道:“将军额间中了伏弩,脱古思中在左肩。请大夫速速救治。”
司马皓查验二人伤情一番,心中不免一惊,“萧挞凛虽伤在额间,此伤却不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