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春,陈继昌5岁了,在刘家村这几年里陈继昌在村中读书识字。
村中老师就是刘允义子刘纯月。
刘纯月学问不高却自命不凡。几年前有李庄、王庄、阚庄几个村子商量着请人来当老师教导村中孩子读书写字,刘允听说之后推荐了刘纯月,经过讨价还价之后每月给刘纯月3块银圆包吃包住!
头一年大家皆大欢喜,几个村庄觉得他们捡了大便宜,一个月3块银圆就请来了老师,刘纯月每天兴致高昂,自己所学终于派上用场!
第二年大家发现不对劲了,这刘老师每日教的都一样,《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翻来覆去就讲这些,孩子们的书本都翻烂了,几个村中长者私下询问刘纯月。“刘老师恁咋不交他们些别的?这三字经恁都教了快两年了,俺们几个老家伙都会背了”!
刘纯月双手背在身后昂着头鼻孔朝天说道:“这些孩子年纪参差不齐,大的十一二岁一字不识,小的四五岁每日上课哭闹不止,这些孩子字都还木有认全,基础都木有打牢靠,如何去习四书”?
这几个老者嚷嚷道:“那俺们不管这些,只要这些孩子能够识字,会算学就中了”。“俺们又不指望恁教出来个状元”!
刘纯月双鼻张开成圆形重重的哼了一声:“俺不教算学,俺只教孔孟之道”。
这几个老者互相看了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其中一老者朝刘纯月说道:“这恐怕不占嫌呀(不行的意思),恁这么大学问的人咋还不会算学呢”。那俺们不能给恁一个月3个银圆。这老者朝着刘纯月伸出一根手指
刘纯月道:“一块银圆”?
老者摇摇头说道:“一根糖葫芦”。
刘纯月脸涨的通红双拳紧握着。他想狠狠的揍死这些“鳖孙”。
刘纯月捏着拳头嘶吼道:恁们太侮辱人了,俺不教了!
刘纯月气冲冲的收拾好书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村子。
那几个老人看着刘纯月背影说道:“恁太贵了呀,俺们又找了个老师,人家还是秀才呢,只要管饭就中哩”!
黑瘦黑瘦驼背老头担心的说道:“这样赶走了刘三,刘允不会生气吧”?
一个长着三角眼的老头说道:“恁怕个球啊”。“咱想聘请谁就聘请谁,关刘允球事”!“这又不是他亲儿子”。
其他两个老头附和道:“就是、就是,现在这都什么年月了能吃饱饭就不错了”。“一个月还收3块银圆,也不看看他教的啥球东西”!
刘纯月背着书籍气的青筋直冒自言自语的说道:“俺就不信了,俺会找不到一份工作”。
“俺要证明给那帮鳖孙看。俺要证明给义父看看”。
“义父老是拦着俺,不让俺出去闯荡”。“这次俺要去县城,俺要到县城去任教”。
刘纯月疯跑着、意气风发,大有一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大叫着“淅川俺来了”
刘纯月疯跑了一阵才想起来自己不认识路,自己从没出过刘家村。这次到李庄来任教也是义父派牛车送来的。
想到此处刘纯月低着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揪着头发“咋办?“俺不认识路啊,要不算了不去了万一走丢了咋办”?
“万一在遇到土匪咋办?义父说土匪很残忍,挖人心、吃人肉啊”。
“万一遇到飞虎(会飞的老虎)咋办?那俺不会被吃的连渣都不剩了”。
刘纯月吓得汗毛倒竖、叽哇乱叫着又往李庄跑去
刘纯月往回跑了一阵气喘吁吁,想到:“这样回去有脸吗”?人活一口气,树挣一张皮”。
“俺不回去,就是被土匪杀了被飞虎吃了俺也不回去”。
刘纯月打定注意,坚决不回去,就要去县城。
刘纯月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一路哭哭啼啼朝着淅川所在的东南方向走去。
刘纯月一路倒是小心翼翼一阵风吹来也让他紧张不已,这一路上刘纯月风餐露宿。
刘纯月路过村子想进村打听路线,刚进村刘纯月就感觉不对劲。
这村子太安静了,安静的可怕,刘纯月鼻头抽动,不知道为何刘纯月转身就出了村子。
刘纯月这一路上所见所闻才知道自己原先生活的多么幸福。
除了离开刘家村这段时间以外,自己就从来木有饿过肚子。
他路过一间茅草屋进门想讨碗水喝。推开门就看到五个竹竿叠在一起,仔细看去才知道是死人,刘纯月“哇”的一声叫喊便跑了出去。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直到看不到茅草屋才停下。
那是他第一次见着死人,刘纯月哆哆嗦嗦安慰自己,“看错了,看错了”。“那就是竹竿而已,一定是看错了”
往后每一天他都能见着死人。见得多了,他也能壮着胆子走上去将人挖坑埋了。一路走一路埋,尸体太多他也没有体力去埋尸体了。
走到尸体旁鞠一躬便算完事,尸体又太多,他的腰也弯不下去了。只得双手合十说一句“老天爷唉”。在后来刘纯月话也说不动了,便作罢,那些尸体他只当做没看见!
他已经麻木了,走到房子外用鼻子一嗅便知这房子里有无死人
就像他今天路过这村子,他嗅到了空气中刺鼻的腐臭味道,这味道极其鲜明,一闻便知这村子已经木有活人了。
刘纯月跌跌撞撞,一路坎坷终于走到了淅川县城。
淅川县城距离李庄也就只有一百里路,正常走的话不到3天便能走到。
刘纯月却是走了10多天才到。刘纯月此时望着淅川县城眼含热泪跪倒在地,呜~呜~“老子终于来了”。
一个守城的士兵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一身破烂衣服的刘纯月,走上前用脚踢了踢刘纯月啐道:“滚远点,哭丧滚回家哭去”。
刘纯月抬起头怒道:“老子…俺是老师”。
守城士兵喝道:“恁这逼样能是老师”?“看恁像是逃难来的,想混进城里偷东西的”。
刘纯月一再被侮辱,嗷一嗓子叫喊着冲上去跟士兵扭打在一起。
刘纯月哪里会是士兵的对手,士兵一个翻身便将刘纯月压在身下,左一拳右一拳打在刘纯月脸上,打的刘纯月口鼻喷血
刘纯月也不求饶,躺在地上眼睛死死瞪着压在身上的士兵
士兵被刘纯月瞪的大毛抽出腰间的警棍挥舞手臂就准备往刘纯月脑袋上砸去,这时一双大手拉住这准备给刘纯月开瓢的士兵
这士兵卯足了劲要给刘纯月脑瓜子开瓢,此时被人拉住,就像是屎拉到一半被硬生生憋回去一样难受。
这士兵大骂一声:艹恁妈的,老子倒要看看是………这士兵看清身后之人时立马怂了,缩着脖子连忙改口说道:“陈队长,恁…咋来了”?
这队长左半边脸似是被火烧了一样,紧紧皱在一起,看起来狰狞可怖。
如果陈令祖在这里他一定认得出来这人就是他的燕子哥
燕子改了名叫陈念。听说是剿匪有功被提拔为现在淅川县警察队长
陈念出声回道:“俺说了多少遍了,不准在殴打这些难民”
这士兵站起身低着头,唯唯诺诺道:“这人木有身份证,还想进城”。最近土匪闹的凶,恁也知道……
陈念大喝一声打断这士兵,说道:“老子知道,滚回去站岗去”。
这士兵低着头心中暗喜,“恁能拿老子怎么办”?“老子表舅可是县令”。
陈念伸出手拉起刘纯月
刘纯月鼻青脸肿的看着陈念一言不发
陈念率先说道:“哪里来回哪里去吧,这城没有身份证是进不去的”。
(民国身份证为白色双页折叠式,长16厘米、宽12厘米,纸质,正反两面铅印,书写方式从左到右,正反两面是表格式证件。身份证正面右边题名是“中华民国国民身份证”。
证件填写项却远比如今的身份证详实,有姓名、性别、年龄、住址、籍贯、教育程度、职业、与户主关系,还有外貌特征、左右手指指纹等,有28项之多。)
刘纯月张开嘴吐出一颗断牙,“呸~俺是老师”
陈念摇摇头“老师也不行,必须要身份证”
刘纯月说道:“俺是荆紫关镇刘家村的人,俺义父是刘允”。“恁可以派人去打听打听”。“俺不是坏人”。
陈念听到刘纯月说有家人。觉得这刘纯月就是逃难来的,一定是抛弃了家人独自逃生的
陈念用袖子擦去刘纯月嘴角鲜血,劝说道:“小兄弟回去吧,这县城恁就是进去了又用什么用呢”?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回去吧回到家人身边去”。“即使是死了也不孤单”。
刘纯月目瞪口呆不明白这毁掉半边脸的队长为何对他说这样一番话。刘纯月愣在原地
陈念认为这刘纯月一定是认可了自己的话,才会大张着嘴愣在那里一言不发
陈念苦笑着说道:“小兄弟恁还有家人,就跟家人好好呆在一起吧”。“这世道能跟家人死在一起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陈念转身进了城留下刘纯月在风中凌乱
刘纯月不明白,“俺就是想进城当个老师而已,咋就扯到生死离别了”?“跟家人死在一起哪里幸福了”?
刘纯月看着陈念背影啐道:“神经病啊”。“不让老子进城就不进了,说那些神神叨叨的干啥”。“咒老子啊”
刘纯月越想越恼火,“踏马的,好不容易到了县城,城没进去就被人揍了一顿”。“出来个长官神神叨叨净说些屁话”。
刘纯月破口大骂,刚一张嘴就发出嘶嘶声,他的嘴被士兵给打的破了口子,这会一张嘴牵动伤口疼的他又赶紧闭上嘴巴
刘纯月捂着嘴巴看着城门上“淅川县”三个大字。“老子要好好看看这县城”。“老子是来过这淅川县城的”
刘纯月叹口气“算球”。“老天不让咱进去咱就不进去了”。“顺其自然吧”
刘纯月最后狠狠的看了眼淅川县城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刘纯月来到最初的那间茅屋,那五具尸体是两个大人的,三个小孩子的。
两个大人的腿部胳膊上都像是被啃食过的,刘纯月只当是被蛇虫鼠蚁啃咬的
刘纯月将那五具尸体埋了。
刘纯月走了一路,想了一路。他似乎明白了为啥那个队长要跟他说死也要死在家里。
他在想如果有一天他要死的时候最想见到谁
他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是义父。义父收养了他,并且让他吃穿不愁,待自己如同亲儿子。
他这趟出门才知道他的义父究竟付出了怎样的辛劳才能让他、让他们村子安然无恙
他也似乎原谅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如果不是活不下去。谁又想丢弃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他想见见自己的父母。问一声:“爹娘你们可好”?“吃得饱,穿的暖吗”?
“孩儿现在过得很好,孩儿不生你们的气了”。
“孩儿想见见你们”。
他要回刘家村,回去,再也不出来了。就在家侍奉义父,就在义父身旁哪里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