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像是把过往的恩恩怨怨一把火烧了、大水淹了、几捧黄沙埋了一般。只是杨之鸣心里明白,牡丹要真正放下过往,又岂是那样的容易。
“姑娘仁心宅厚,是不愿再因此事再生变故罢。”杨之鸣望她一眼,无奈叹道。
牡丹沉默无语,像是默认了。
“只是王姝既识出了姑娘身份,姑娘就不怕王姝会泄露出去么?”杨之鸣不无担心说道。
“她不敢,她更怕我们会泄露了她的身份。”牡丹淡淡一笑,道,“她的身份一旦泄露,皇宫、大将军府、蓬莱岛,无论哪一方都不会放过她的。”
“姑娘为何如此笃定?”杨之鸣不由问道。
牡丹再次微微一笑,道,“杨大哥还不明白么?皇帝位高权重,又岂会容忍天下人指责?大将军府就不必说了,王姝与秦月之死相关,秦阳一旦知晓真相岂能放过了她。至于那蓬莱岛……林成觉极其看重名誉,又岂会让人污了名声。”
杨之鸣恍然大悟,然细想却还是有些不安,“如若王姝暗下毒手谋害姑娘……那可如何是好?”
“牡丹乃虞牡亭的红人,与周庄子先生、普真法师又是至交,牡丹若死于他人之手,他们不会细查么?”牡丹将那茶水一饮而尽,悠然说道。
见牡丹如此自信,杨之鸣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盼着真如牡丹说的那般,王姝不敢暗害她才是。
时已春末,天气有些热了起来。在菅冬阁坐了不过须庾,杨之鸣身上已微微泌出了一层细汗。端起茶碗再饮了碗凉茶,杨之鸣突而想起一事,便与牡丹说道,“昨日先生便到了金安了,姑娘……可要见他?”
牡丹端着茶碗也正要喝,听得杨之鸣此言不由停了停,最终将茶碗放了下来,眉心微曲,道,“他来金安做什么。”
“听闻系长公主病了,宫里的太医查不出什么端倪,皇帝……便请了先生来。”杨之鸣端详着牡丹的眉眼,说道,“只是先生来了少不得会知晓姑娘也在金安,届时他若问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师父若要问就让他问吧,咱们该怎么答的还是怎么答。”牡丹低垂着头,纤细的手指抚着额头,漫似不经意说道,“左不过被他责骂几句罢了,他总不能真将我赶出金安罢。”
牡丹如此说了,杨之鸣也唯有点点头,再不说话。只是思绪飘回到了当年,那年牡丹命悬一线,她又不愿在金安找人医治,杨之鸣无法只得将牡丹送到了武夷山。先生见了牡丹本不愿相救,杨之鸣百般请求,先生拗不过他便提了一个条件——牡丹伤好之后再不能踏足都城金安。
当时牡丹昏迷不醒性命垂危,杨之鸣无法便替牡丹应了下来,先生这才救了牡丹一命。只是让杨之鸣没有想到的是,先生在开给牡丹的药中加了一味苍术,苍术虽无毒,然日日吞服可毁人声线,致声音沙哑,与从前大为不同。杨之鸣与牡丹不识草药,未曾料想到先生会有此一手,待二人发觉时,牡丹的嗓音已无可挽回了。
牡丹在武夷山养伤数月,趁着先生闭关之际,便与杨之鸣一同离开武夷山返回了金安城,如今算来与先生也有两年多不曾相见了。
五月初,大将军府迎来了秦阳的师父、无幽谷谷主苏楚云。苏楚云来时,将军府里的女贞子正开得热烈,洁白的花絮积堆如雪,远远望去是茫茫的一树雪白。
女贞树下,秦阳一席白衣,手中一柄清泉剑犹如银蛇游身,肃然起风,又似那苍鹰升空,嘶嘶长鸣。随着秦阳一声怒吼,剑风骤起,扫起乱花飞舞,似那满天飞雪一般。
苏楚云不动声色行至一旁,身后跟着的是毕恭毕敬的秦府侍卫柳权。但见这位秦府的侍卫眉头紧皱,若非苏楚云阻止,他早就叫住那秦阳了。
银剑飞舞,似那游龙飞凤悠然自得,苏楚云面露微微一笑,拔剑飞起,轻盈如飞燕一般落入到了秦阳的剑阵之中。苏楚云突然闯入,秦阳来不及思考,对方的剑刃便直逼自己的眉心而来。然秦阳身经百战,武艺高强,手中清泉剑一扬,但闻“铮”地一声,电光火石间,秦阳的剑锋便架开了苏楚云的剑刃,躲过一劫。
苏楚云正斗得兴起怎肯罢休,提剑便又攻了上来。秦阳未能料到他如此纠缠,忙又用剑抵御,一时间剑光霹雳,飞沙走石,双方直斗了有五十多个回合,最后一回合秦阳剑刃竟抵在了苏楚云的颈项之间,稍一用力就可划破了苏楚云的喉咙。
终究,秦阳松手拿开宝剑插回了剑鞘之中,抬手恭恭敬敬唤了声,“徒儿不敬,还望师父责罚。”
苏楚云不过抚须哈哈一笑,朗声说道,“不过三年不见,你如今愈发长进,为师高兴还来不及,罚你作甚。”
“徒儿剑抵师父,实在有违师道……”秦阳皱一皱眉,低垂着头说道。
“不过习剑而已,不必往心里去。”苏楚云眉心舒展,伸手拍了拍秦阳肩膀,随后在园中踱起步来,秦阳收了剑紧随其后。
“师父已有多年未来金安了,不知今次是为何事而来?”苏楚云突来金安,秦阳此前并未收到任何消息,但他知晓往年的这个时候苏楚云都会在无幽谷闭关数月,绝不轻易踏出无幽谷半步。而现下苏楚云一改往常,竟出现在了金安城,秦阳料他定是为了要紧事而来,因而问道。
“无事为师就不能来了么?”苏楚云瞪他一眼,面上神色深沉,说道,“长公主病重,你可知晓?”
秦阳闻言心中一凛,不免有些起疑,他回金安也有将近两个月了,却从未听说安平有何重病缠身,再者不久前安平还来过将军府一趟,秦阳也没觉着她有何不妥。
“师父可看过长公主了?殿下……情况如何?”虽则将信将疑,秦阳却也担心安平真是重病缠身,只得皱了眉头忧心问道。
苏楚云淡淡看了爱徒一眼,眼眸里却隐隐含着深意,“为师昨日已去看过了,殿下果真是患了重病呢!”
说罢,苏楚云冷冷一笑,那眸色如霜,直看得秦阳寒毛粟起,心中是愈发的不安起来。
“殿下患的可是何病,瞧着可还好么……”
“无碍,不过是相思病罢了。”苏楚云冷哼一声,甩一甩水袖,板着脸道,“殿下为何而病,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吧?”
秦阳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那日不欢而散,安平回了长公主府后便暗自懊悔,虽则按捺不住几次前往将军府求见,怎奈秦阳有意避她,竟是一面也不让她瞧上了。
安平忧心忡忡,不日便害起了病来。其实安平这也不算什么大病,不过是抑郁难安、食欲不振,加之神采有些焉焉罢了,按理说宫里的太医按症开些方子吃上几副就能好的。
只是安平这病乃由心起,光是吃药那精神不能振作也是无济于事。白焱深知安平郁郁不欢是因何缘故,秦阳既不愿见她,想着秦阳历来尊师重道,方决定派人去武夷山请来了苏楚云,白焱原以为以为苏楚云的话他总该听上几句才是。
“许是徒儿那日说的话重了些,长公主回去多想了罢……”秦阳苦着脸,将那日的情形说了一遍,他也实在是没能料到安平竟会这样不堪一击。
“殿下金枝玉叶,自幼便养在深宫之中,哪里受过什么委屈。”苏楚云面色微愠,似有些气恼秦阳的不知好歹,“你说的那些话光是为师听了都觉着逆耳,莫说是殿下这样娇滴滴的弱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