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笑着说：“怎么，你想让我欣赏一场武打片？”
小婉使劲地拉着我的手，大声地说：“走，走，我们走。”
我说：“小婉，坐下，坐下。他跟我说过，他说他是你的父亲。我真想看到你父亲的父亲形象啊！骨肉相连，血浓于水！我想，你的父亲不会让我失望吧？”
小婉勉强地坐了下来。
我举起杯，朝他和小婉说：“恕我喧宾夺主，我借花献佛了，来，我们共同干一杯。”
小婉和他都举起了酒杯，我们的酒杯“咣”地一声碰在了一起，我和小婉象征性地喝了一口，他将杯里的白酒一饮而尽。
然后，他往他的杯里又倒满了白酒。
他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
我说：“请勿吸烟。”
他把眼一瞪，说：“你不是在小树林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抽得很凶吗？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我说 ：“这里是包间，空间小，又是公共场合，忍一忍，别抽了。”
他说：“没事。若吸烟被罚款，我出钱。”
我说：“不是钱的问题。”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你不抽，我抽。”
他点了一支烟，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
小婉苦笑地摇了摇头。他朝小婉问道：“今晚，你请我吃饭，是你母亲让你这么做的吗？”
小婉说：“你不觉得你有点自作多情了吗？”
他说：“你母亲的病，现在好些了吗？”
小婉一语双关地说：“几十年了，我母亲的心千疮百孔！不过，对我母亲来说，心理的创伤也是一笔精神财富，悲剧是一种深层次的美学啊！”
他生气地说：“你别在我面前‘之乎者也’地咬文嚼字，你必须直接回答我，你母亲现在好吗？”
小婉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竭力以平静的口吻说：“请你别在我面前提起我的母亲。”
他怒声吼道：“我为什么不能提？我为什么不能提？我是你母亲的前夫，我是你母亲的前夫。”
小婉冷冷地一笑：“噢，你是我母亲的前夫。你会写前夫的‘前’字吗？”
他气势汹汹地说：“我是你的父亲。你还像个女儿吗？有你这么跟父亲说话的吗？”
小婉冷冷地一笑：“噢，你还是个父亲，你懂得一个做父亲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吗？”
他沉默了。
半晌，他心情沉重地说：“我承认，我永远承认，我愧对我的女儿啊！不过，我和你母亲婚姻的破裂，全怪你母亲，因为是你母亲首先提出跟我离婚的。”
小婉质问道：“我母亲为什么要提出跟你离婚呢？一个名存实亡的婚姻，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他说：“小婉啊，那时，你还小，你还不到三岁，你根本就不懂得我们的婚姻。”
小婉说：“事实和真相是一种永恒的存在。以我现在的智商，我能够读得懂你们过去的那段婚姻的事实和真相了吧？”
他气急败坏地说：“不管怎么样，反正是你母亲首先离家出走的。”
小婉逼问道：“我母亲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那时，你曾经导演过挪威剧作家易卜生的《玩偶之家》，难道你在导演这部剧时，你就不深刻地解读一下这部剧本？你就不深刻地剖析一下剧中的主人公娜拉这个人物？那时，我母亲简直就是现实生活中的娜拉，她在她的家庭里没有独立的人格，她不堪忍受冷酷的夫妻关系和屈辱的处境，于是，她坚决从那个‘玩偶之家’出走了。我母亲的愤然出走，跟娜拉一样，是一种女性的觉醒，是一个寻求女性自我解放的奋力抗争。”
他“啪”地一拍桌子，冲小婉吼道：“你少在我面前谈戏剧。在你还没出生时，老子我就是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的高材生了。你在我面前谈戏剧，你不觉得你是在班门弄斧吗？你不觉得你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小婉冷冷地一笑：“噢，实在对不起，我忘了你的一贯自信、一贯自傲、一贯锋芒毕露，一贯洋洋得意了。”
他久久地、久久地望着小婉，他的语调平和了下来，沉痛地说：“小婉啊，我听说你母亲突发重病后，我焦虑万分。这几天，我一直在你母亲病房的后院的那片小树林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我真想扑到你母亲的病房里去看望你母亲，可我深知你母亲一直在痛恨我，我宁肯承受我思念的痛苦，我也不愿惹你母亲生气。小婉，你相信我说得话是真话吗？”
小婉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我不怀疑你偶尔还有一点点自我良心的发现。”
他一口气猛喝了一大杯白酒。
他点了一支烟，连着猛抽了几口。他泪眼汪汪地说：“小婉啊，只要你母亲答应和我复婚，我立马和我家里的那个臭女人离婚。”
小婉冷冷地一笑：“臭女人。哼！就是一个国色天香的香女人，又能够在你的心里能香多久？噢，你还没离婚，你就急于想和我母亲复婚了，我真佩服你这种不打自招，恬不知耻，赤裸裸的勇气啊！”
他一怔，然后说：“小婉，你真不像是个艺术学院学表演的学生，你思维敏捷，语言丰富、深刻、犀利，并富有哲理。你简直就像个北大、清华中文系的高材生啊！”
小婉冷冷地说：“谢谢，能够得到你如此目空一切的人的表扬，我真是深感荣幸了。”
他心情沉重地说：“小婉啊，打断骨头连着筋，我毕竟是你的父亲，父亲啊。难道你就不想让我和你的母亲破镜重圆吗？难道你母亲就不为你着想，让你永远永远地失去父爱吗？难道你母亲就那么无情、那么冷酷、那么残忍、那么没有一点点对你的母爱吗？她就是为了你，她也应该主动地、无条件地和我尽快复婚啊。难道你母亲的心就那么铁硬冰凉？就那么自私、无情、冷酷、残忍，没有一点点儿人性？”
“够了，够了！”小婉狠狠地打断了他的话，义愤填膺地吼道：“我绝不允许你再提到我的母亲！我绝不允许你再提到我的母亲！你没有资格提我的母亲，你没有资格提我的母亲！”
他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说：“哼！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如此没有教养。哼哼！不过，你母亲也教育不出一个有教养的崽子来。哼！”
小婉猛地拉起我的手，说：“梁兄，走！”
他惊呼道：“什么什么？梁兄？你叫他梁兄？他是你的梁兄？这么说，你是他的‘祝英台’，他是你的‘梁山伯’了？我还以为你母亲终于守不住活寡，你母亲又找了一个日夜陪她上床睡觉的野汉子呢。”
他用手指着我，愤愤地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啊，你小子是老牛吃嫩草啊！”
小婉丢开我的手，大步冲到包间的门口，猛地拉开门，朝外大声连连喊道：“服务员！服务员！”
一个服务员闻声赶了过来。
小婉说：“结账。”
服务员报了账单，小婉付了钱，然后，拉上我的手，便冲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