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姝的话就如同一道晴天霹雳,李泊宁惊愕万分,只觉着既荒唐又不可思议。李泊宁四十五岁时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儿子一出生便备受宠爱,李泊宁更是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只盼着儿子长大了能光宗耀祖。
如今王姝却突然道出李致远不是自己的亲生子,这让李泊宁如何能受得住。
“姝儿,你要知道这话儿可不能乱说……”李泊宁面色铁青,望向王姝的眼眸里多了些阴沉和愠怒。
王姝拜了一拜,再道,“父亲大人在上,儿媳见父亲为致远之死伤心劳肺心中实在不忍,方将真相说出,父亲若是不信……就当儿媳从未说过这样的话罢!”
王姝话已出口,李泊宁如何能当她未说过这样的话。由此李泊宁不禁愈加怀疑,忆起平日里李老夫人与王姝为争夺李府的管事权婆媳二人你争我斗,早已结下了梁子,以王姝的手腕,她要真抓住了李老夫人的把柄也是有可能的。
王姝默默扫了李泊宁一眼,但见他虽神情恼怒,面色却是犹疑不止,想来是自己的一番话起了作用了。
“只是有些话儿媳还是得说。”想了一想,王姝决定再添上一把火,“父亲二十岁娶了发妻,多年来却未得一子,即便父亲后来访遍名医、用遍天下秘方,又纳了数房妻妾,可曾有一人为父亲生下一子?也只有父亲四十五岁那年遇见了儿媳的婆婆江氏,方才生下了致远。”
李泊宁闻言沉默不语,脸色却已微微泛青,心中似忍有怒气。王姝顿了顿,继而说道,“父亲不觉着蹊跷么?江氏怀胎两月与父亲成亲,外人只道父亲与江氏乃奉子成婚,双喜临门。婚后六月,致远便出生了,细细算来致远在江氏肚子里也就八个月而已。众人皆知,不足月出生的婴儿体质赢弱,多难以养活。但儿媳听闻致远出生时面色红润,哭声嘹亮,与那足月生产的婴儿无异……难道父亲就不觉着奇怪么?”
话已至此,王姝知晓不用自己再细说下去,李泊宁也该有所顿悟了。李泊宁只恨自己糊涂,从前求子心切,竟未如此往深处去想,若事实真如王姝所言,那江氏在遇上自己之前就已怀上胎儿了。年轻时的江氏体态柔美,皮肤紧实,怀孕四月就如同寻常妇人怀孕两月也是正常的事儿。
如此想来,李泊宁心中便是愈加的起疑。
想当年生下致远之后,江氏母凭子贵,怂恿李泊宁休去了发妻,江氏则坐上了正室的位置。 李府世代为官,祖上累积下来的家财富可敌国,江氏自掌管了李府之后就挥金如土,吃穿用度奢靡无比,那银子更是流水般往江氏母家送去,因着生儿有功,李泊宁睁一眼闭一眼也就随她去了。
久而久之,李泊宁深知再由江氏如此挥霍下去就算是李家有座金山银山,也终有一日会被挖空,便借着补偿王姝落胎的借口将李府的管事权交给了王姝,由此江氏才收敛了一些。李泊宁越想越是怀疑,江氏嫁入李府,莫不是看上了李家的钱财?
李泊宁面色阴晴不定,一瞥眼却见王姝还在地上跪着,便心有些不忍,说道,“你先起来吧,此事毋要声张,待为父查清明白再做决定。”李泊宁纵然怀疑,然还有众多的疑惑未清,他不愿如此轻易就要相信了自己疼爱多年的李致远并非自己亲生的事实。
王姝红唇动了动,终究觉着此事还是由李泊宁自己发现真相更为妥当,出来的效果也才更让她满意。要说出口的也唯有这么几句,“儿媳听父亲的,但凡父亲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一声,儿媳在所不辞。”
李泊宁点点头,沉声道,“有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叫你,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李泊宁既不愿多言,王姝也不能多说些什么,起身伏了伏便退了出去。书房里便只留下了李泊宁一人黯然神伤,那苍老孤独的背影甚是凄凉。
一连数日过去,虞欢楼恢复了旧业,而花胜子的杖伤也在杨之鸣的照料下一日日好了起来。 对于李致远的死,李泊宁也并未真如他当日所言那般禀到了朝堂上去,坊间倒是传闻这位初丧子的太守去了一趟京兆尹衙门递了状书,且不是为李致远之死而来,他要告的竟是自己的夫人江氏与府上的管家。
李泊宁这一纸状书递上,一桩事关李府声誉、血脉以及家财的惊天大秘密便由此大白于天下。一时间,坊间众说纷纭,李府成了金安城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谈资。虞牡亭作为声乐场所,里头聚集了各色人等,在听曲调情之余,宾客们议论最多的也自然是李府一事。
杨之鸣在虞牡亭做事,外间的传闻他自然也听了去,感慨之余他那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安定了下来。相对于外间的纷纷扰扰,花须楼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牡丹如往常一般弹琴奏曲,闲看花开花落,如同无事人一般。
如此又过了七八日,杨之鸣终究是忍不住了,在这日牡丹奏完一曲新乐之后,沉眉说道,“也不知李太守造的什么孽,这疼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竟是替他人白白养的。”
牡丹收了琴,端起茶碗细细品茗,嘴上悠悠说道,“李泊宁自诩府上纪律严明,到头来也还是栽在自己人手里……这也算是报应吧,你以为李太守就真如外间传闻那样廉洁么?”
杨之鸣闻言不由诧异,道,“听姑娘此言……那李太守可也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儿?”
牡丹悠然一叹,道,“按我朝律法,太守之职一年的奉禄不过白银一百五十两,这李太守做官不过三十五年,府上的家财光黄金就有十五万两、白银二十万两,其外还有豪宅三间,良地百顷。你以为单凭他做官那点奉禄,会有这等风光么?”
杨之鸣听罢不由乍舌,“李府这样多的财产来历不明,圣上竟不严查么?”
牡丹冷冷一笑,嘴角噙着鄙夷,“再贤明的君主也有被人蒙蔽的时候,更何况……祥庆帝时这李泊宁还是太子党的人呢,白焱当初登基他也是也出了力的。”
杨之鸣心中原本还有些隐隐地同情,听罢牡丹的一席话,他也唯有感慨上苍有眼,于人于事终究还是公平的。
“李泊宁罪有应得,李府的血脉也算是完了。”杨之鸣叹了一句,“只是没有想到李少夫人竟如此寡情,硬生生地就将李府给拆散了。”
“王姝也是可怜,怀胎四月便被殴打落了胎,更因此后半生都不能再生育了。”牡丹眉眼间透着些许怜悯,“任是哪个女人碰上这样的事儿,只怕也会生恨。”
听出了牡丹话里的同情和怜悯,杨之鸣微微曲了曲一双浓黑剑眉,道,“听姑娘话里这意思……姑娘可是不恨她了么?”
“她既失了一个孩子……也算是一命抵一命了。”牡丹眸色淡淡,看不出什么神色,“何况事已过去多年,那背后主事之人还是当今的皇帝,我若要追究还有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