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金台进来,韩琦命人上茶,又添了镣炉,才开言道:“小报之上所刊诸事若属实,依老夫拙见,此番官家在此地设擂,皆因辽人觇我朝事颇详,而我边臣刺辽事殊疏,官家常责边臣任间不精。且现下西夏祥佑军司、神勇军司各谴一部北上,攻打辽河清军。此时设擂,无非借层檀之故,刺辽之应变。官家便是不想‘柔静’下去,也未可知。”
蔡卞听韩琦话中提及王安石,连忙接过话来,“当年依荆公之意,对辽边事须静以待之,若争小故,恐害大计,故此官家未采潞公之言,未‘示强’于大辽。依元度之见,恐是潞公授意,才生此事。”
韩琦微微一笑,“介甫与你,乃是翁婿,如此想,倒也不足为奇。只看此番前来朝臣当中,确有司天监少监司马皓,此人朝中盛传,与宽夫、当世过从甚密,若说宽夫授意,也未不可。”
正如韩琦所言,司马皓此番随层檀使节一同前来大名府设擂,确是受了文彦博之托。正因那日垂拱殿内君臣一番议论,文彦博对司马皓颇为属意,加之冯京对司马皓也偶有提及,文彦博便以“设擂需择吉日”为由,为司马皓请来了旨意。
听闻神宗令朝中大臣随行而来,金台心下不免担忧起来,于是抱拳对韩琦说道:“国公,我师弟张利一,现任河北沿边安抚使、知雄州。其部下界河巡检赵用;刀鱼巡检王浩、潘肇;喜涡寨巡防高兴宗、孟牧等人不日前纵兵越北界十余里,遂致北界移碟追问我朝。台恐此事与和叔仕途有碍,今日前来,欲为此事叨扰公国。”
“张州牧之事,老夫早已知晓,金教师不必烦忧。张州牧虽坐不察之罪,然现下旨意未到,一日未到,他就做这一日的官,待旨意到时,便做个钤辖,又有何不妥。”
金台听到“钤辖”二字,心下倒也踏实几分,自知略有失态,于是又施礼道:“国公莫怪,我与和叔乃是姻亲,小女许配其子张石泽,石泽又兼玄墨门门主之位。故此颇为挂念此事。”
韩琦点了点头,“金教师不必多礼,姻亲照拂,皆是寻常之事。现下紧要,乃是元度前来相邀,而设擂在即,金教师分身乏术,当如何安排?”
金台回道:“这便不难,若擂台之上需我门人扬威,台不才,举荐一人。”
“你门下何人?”
“正是我大弟子铁臂膀周侗。”
韩琦听罢哈哈大笑,“老夫年迈,确把周教师忘在脑后。如此说来,那金教师便随元度去荆公处护其周全可好?”
蔡卞见韩琦托付,于是将王安石染病之事,详细与金台讲述一番。金台当然应允,二人便定下启程之期。
这边蔡卞、金台二人返回东京汴梁之事暂且不表。神宗这厢,安排礼部、鸿胪寺、皇城司公吏另司马皓一行七人连同禁军一都官兵,浩浩荡荡陪同层檀使节来至大名府。
大名府,仁宗时升为北京,与西京洛阳、南京应天、东京汴梁并称“四京”。大名府外城四十八里二百零六步,门一十七。南面三门:正南“南河” 、 东“南砖”、西“鼓角”;北面二门:正北“北河”、其西“北砖”;东面二门:正东“冠氏”、东南“朝城”;西面二门:正西“魏县”、西南“观音”。有水关二:上水关“善利”,下水关“永济”。
擂台便设在西南观音门内,神宗赐名“武榷”。
大名府御设“武榷擂”,不知惊动了绿林多少豪杰英雄,这四百座军州,七千余县治可谓无人不知。更有周遭军州的把式们,见了小报便赶来北京。待开擂之日,真乃压肩迭背,韩琦领了人马早早便将擂台周围出偌大个四方场地,未曾想一涌便满了,四周店铺、住户屋脊梁上都是看的人。韩琦只得又调派了些人马,才将人禁住。
既然争擂,岂能少了利物。神宗特拨调了百金、百银并百匹蜀锦以做利物。正放在献台中央,只看得台下众人瞠目结舌,交头接耳之声不绝。
不多时,从东北过来几匹高头骏马,马上正是层檀使节,周遭六十四个禁军前遮后拥。此时一个年老的部署,拿着竹批,来到献台前,先参过神明,便将层檀使节纷纷请下马来,与礼部陪同公吏开了几句温暖的呵会,转身便对众看客道:“这几位层檀来的使节,几日前在御前夺了头筹,拿了若干利物,日后若辞了宋境还乡,便再也来不得了。”
说罢,领着层檀使节上了献台,喝了一声参神喏。层檀诸使节知是参神,便也各自行了“汤瓶式”,只留下阿拉义和艾木哲德二人对练了一套。
见二人对练完毕,那部署继续道,“东至日出,西至日没,两轮日月,一合乾坤,南来北往诸位英雄豪杰,敢有出来和层檀来的好汉争利物的么?”
话音刚落,便听人群中有人大喝一声,“有!”
只见一个好汉捺着两边人的肩臂,从人背上直飞到献台上来。惹得台下看客齐喝一声采。
那部署问道:“好汉姓甚名谁?哪里人士?”
那人道:“我乃山东王忠,特地来此‘武榷擂’争利物。”那部署道:“好汉,性命只在眼前,你省得么?可有保人?”王忠道:“我就是保人,死了还要谁偿命不成?”部署道:“你且那厢站立。”
王忠走到献台边上,将身上大氅除掉,只听得台下众看客如搅海翻江相似,迭头价喝采。原来这王忠真真是一位好汉,只见他:头绾一窝穿心红角子,腰系一条绛罗翠袖。三串带儿拴十二个玉蝴蝶牙子扣儿,主腰上排数对金鸳鸯踅褶衬衣。护膝中有铜裆铜裤,缴臁内有铁片铁环。扎腕牢拴,踢鞋紧系。
再看他一身遍体的花绣,急健身材,一派威风凛凛。
艾木哲德看这王忠身材,心中倒有几分怵他,对身旁阿拉义道:“眼前凶神般一条大汉,你可敢近他?”
阿拉义呵呵一笑,“有何不敢。”说罢就过去具结文书。待二人具过,部署各自先要了文书,怀中取出社条,读了一遍,对二人道:“都省得么?不许暗算。”
王忠冷笑道:“三拳两脚便取了他性命,还暗算他什么!?”
部署道:“既如此,你两个都要小心着,各自在意。”顿时台下一片鸦雀无声。此时宿露尽收,旭日初起,部署拿着竹批,两边分付已了,叫声:“看!”两位好汉便斗在一处。
不远处月台上韩琦、司马皓等人正坐在那里弹压,前后皂衣公吏环立了十七八个。司马皓心思却不在这争擂之上,偷眼四下寻觅,只见台下看客中有几人神色谨慎,衣帽遮盖严实,于是对身旁苏章道:“苏内制,你且看那厢。”说罢悄悄指点。苏章看过去,也颇为在意,起身领了两个公吏下了月台。
献台上一番龙争虎斗,台下看客各个看的酣畅,苏章领人挤进人群之时,倒也无人在意。却不料在人群中寻了一遭,却未见那几人踪迹,于是抬头看看月台上司马皓。
此时司马皓眉头紧锁,适才人群阵阵骚动,转眼间那几人便没了踪影。司马皓只得向苏章摆摆手,苏章轻叹一下,又领了人回到月台之上。
待回到座位之上,司马皓对苏章轻声道:“恐是打草惊蛇,便无处寻觅去了。”
司马皓话音未落,只听得身后有人道:“二位上差莫急,石泽已在城中四处布置眼线。”
苏章侧身看去,旋即微微一笑:“师弟,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