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神宗不语,阮飞鸣兀自站立那厢,脸上皂一阵,红一阵,正在手足无措之间,阿拉义倒先开口:“启禀陛下,适才赢得侥幸,非是阮内制手段不济,乃是一时心急,乱了方寸。大宋豪杰颇甚,小人汗颜。”
此话听似为阮飞鸣开脱,实则揶揄,神宗又怎会听不出,心下顿起一阵怒火。于是对满朝文武道:“众卿家,可还有谁愿下场放对?”
文彦博见神宗此时不肯善罢甘休,连忙起身施礼,“启禀陛下,此间宴劳层檀使节,献技乃是助兴之举,技到兴尽。适才二人各展所长,主宾看得欢畅。比试一番,定然劳累,陛下何不赐二位豪杰一盏酒吃,以示犒劳。”
文彦博之意,一则无非息事宁人,恐生出旁的是非,二则欲唤神宗依计行事。却不料神宗此时不肯罢休,冷笑一声,嗔怪道:“群雄无里手,春水走阿瞒。赐酒不难,自然技高一筹者得之。”言下之意,还欲令人出来放对。
殿中群臣不解神宗用意,只道是今日神宗如此执着胜负之事,乃是中酒所致。殊不知,神宗当年也曾身披金甲问其祖母曹皇后曰:“臣著此好否?”,心中自然五分帝王城府,五分男儿血性。
艾木哲德恐怕神宗被文彦博一番劝说,意兴阑珊。连忙离席参拜,“启禀陛下,我等自入宋境以来,沿路之上,屡有听闻宋有豪杰,名唤‘金台’,乃金华府义乌人士,坊间更有‘拳不过金’之说。我等甚是仰慕,不知今日有幸否?”
不提金台倒罢,一提金台姓名,却惹恼了另一位皇城司公事。此人名唤苏章,乃是阮飞鸣同门师兄,二人皆随金台学艺,而后入仕。适才阮飞鸣败在阿拉义手下,苏章便强压怒火,却不料这层檀使节如此狂妄,还欲与恩师金台比试。于是豁然起身,对神宗施礼道:“启禀陛下,微臣苏章师从金教师,也会一套‘八闪十二翻’的手段,几位尊使适才虽见识过,却不知微臣将这‘降魔手’与‘八闪十二翻’杂糅一处,欲在尊使面前献丑,请陛下恩准。”
神宗哪会不准,立即准其二人殿中放对。艾木哲德仔细打量苏章一番,看身形、体态便知此人武艺在阮飞鸣之上。正所谓“一力降十会”,阿拉义纵有巧计,恐怕也敌不过苏章。于是向前迈了一步,请缨道:“阿拉义副使适才已然力战一番,恐其体力不支,还请陛下恩准我与这位苏内制比试?”
神宗平日对苏章武艺便颇为赞许,此时苏章出战,想必十拿九稳,当然欣然准允。
二人也不客套,走进圈中,各自报过姓名,便起了开门架势。
若论武艺,苏章自然在阮飞鸣之上,只可惜杂而不精。金台门下高足中,周侗为首,自创“鹰爪翻子”,苏章自然不甘人后,将门中“降魔手”融入翻子,又练了六七成“五步十三枪戳脚”。平素里站桩行拳,自然虎虎生风,待与艾木哲德放对起来,纵然招式处处占得先机,却不如艾木哲德武功扎实沉稳。
艾木哲德这一套“腿拳”,虽然招式质朴无华,但发腿不过裆,攻时无被克之虞。上盘进击以劈砸最多,力大势猛。正所谓“头路冲扫似扁担,二路十字巧拉钻,三路劈砸倒拽犁,四路撑滑步要偏,五路招架等来意,六路进取左右连,七路盖抹七星式,八路碰锁跺转环,九路分中掏心腿,十路叉花如箭弹。”
二人战了二十余个回合,艾木哲德远蹬近砸,守了个风雨不透,苏章讨不得半分便宜。艾木哲德如此应战,实则非是计策,苏章功力虽然稀松,胜在招式变化多端,“降魔手”又是擒拿一路,故此艾木哲德忌惮,上路劈砸也均用的小架势,不敢大开大合,故此只能僵持下去。
若如此,二人比个平手,倒也罢了。只恨这苏章偏要见个胜负,招式又伶俐了些,艾木哲德一阵抵挡不及,便出了个破绽,被苏章一把擒住右腕。苏章这一招本来向怀中一带,待对方身体不稳,右腿便去勾下盘,岂料往怀中带时,艾木哲德右臂一较力,大喝一声,纹丝未动。
苏章稍一迟疑,艾木哲德疾出右脚,正蹬在苏章小腿之上。苏章下盘一个不稳,也没了腰马,此时艾木哲德左脚又至,如此连中了四脚,苏章腿下一软,跌倒在地。
苏章倒地,殿中即刻一片鸦雀无声,众人纷纷抬头观瞧神宗。却不料神宗面色云开见日一般,面带笑意,轻叹一声,“罢罢罢,看来层檀尊使武艺拔群,现下殿中便无可敌之人。”说罢起身离了龙椅,走到殿中,朗声道:“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著乎《尚书》。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后赵武灵王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世有顺其者,胡服之功也未可知。故,朕今有意为层檀使节设立官擂,以彰武德,教化黎民。不知众卿以为如何?”
文彦博心中不禁赞许神宗此时机宜之策,既然未按先前计策行事,借此败机,再探层檀来意,倒也妥当。于是合道:“老臣慨念陛下圣明,昔日文王以文治;武王以武功;去民之灾,此皆有功烈于民者。今日陛下效仿,实乃利民之举。”文彦博看了看一旁层檀使节,“却不知此擂当设于何处?”
神宗听文彦博所言,知其已明自己用意,便对层檀使节道:“不知尊使意下如何?若有意,此擂当设于何处?”
哈木宰心下神宗定是因连败两场之故,自觉颜面有失,欲设擂以募勇士。良机难得,切莫错过。于是回道:“启禀陛下,我层檀奉行‘逊奈’,故尚以武会友之风,习武艺、重骑射。此番又蒙陛下盛意,不敢推脱。只是来时听闻金台教师正在北京,故此我等欲将擂台设在大名府,还望陛下恩准。”
殿中群臣听罢,已有领悟其中深意之人,便知层檀此举,无非有意宋、辽边事,神宗心下更是了然,于是微微点头,“便依尊使之意。”
宋有小报,朝廷命令未行,差除未定,即时誊播者既是。小报传之四方,多凿空撰造,已无为有,流布远近,而人情喜新而好奇,皆以小报为先,而以朝报为常,小报印卖都市,绕街叫卖者甚多。故此神宗为层檀使节设立官擂之事,因小报不胫而走,大名府上下无人不知。
此时大名府尹、魏国公韩琦府中,蔡卞正手执一张小报。对面正是魏国公韩琦,老国公满面不悦之色。
沉默少顷,韩琦开言道:“北京为河朔根本,重兵控扼大河南北,内则屏蔽王畿,外则声援诸路。官家此时将蕃国使节引至此处,岂非无中生有。现辽正对西夏用兵,西方来使,无非为得我朝北方边事,官家自当将其囿于京中才是,何故多此一举!”
蔡卞也是满面愁容,“若依此报中所言,此番设擂,还需金教师援手,却不知何日方能返汴梁复命。”
韩琦冷笑一声,揶揄道:“飞将自老南山边,还能射虎随少年。荆公这般当世豪杰,世人追随,如何中了他人算计?!”
蔡卞连忙施礼,“还望国公尽释前嫌,若金教师在侧,方可保荆公无虞。”
韩琦摆摆手,“罢了,元度勿急躁,老夫已命人前去邀请。待元度返京之时,伺机劝诫介甫,变法之事当徐徐图之,切勿操之过急......”
二人正说时,忽听得院公来报,说是金台已到。
韩琦命人请将进来,不多时,只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蔡卞抬头看时,只见眼前一位好汉,年纪五十上下,头上戴着软底六棱抽口软壮巾,顶梁门倒拉三尖慈姑叶,鬓插青绒球,周身穿青,遍体挂皂,腰扎五福丝鸾板带;往脸上看,面似淡金,一双浓眉斜插天苍,一对廓目炯炯有神叫皂白分明,鼻直,口正,三柳墨髯,大耳朝怀。
此人进得屋子中,对二人深施一礼,口称:“金台见过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