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感同荆公意,目瞽心却明
书名:乱熙丰(上) 作者:西风吹叶静千林 本章字数:2759字 发布时间:2021-10-16

王安石为人,其德量汪然若干顷之陂,其气节岳然若万仞之壁,其学术集九流之粹,其文章起八代之衰。其所设施之事功,为救宋之流弊,自是高瞻远瞩而后铤而走险。

司马皓本就钦佩王安石为人,只可惜此时立新法,乖天道,争民力,拂民意。依司马皓之见,宋军队之羸弱,吏治之浑浊,已然群奸嗣虐,流毒四海,非朝夕可肃;而外敌环伺,穷兵黩武,日后更有完颜阿骨打立金,以至宋衰。凡此种种,皆因天时,缘起卫朴之新历。若将此中干碍悉数与王安石讲明,绝非易事,莫说王安石,恐怕沈括也不甚了然,莫非要与那卫朴当面言讲才是......

一路之上,司马皓脑海中只想着如何劝荆公,阻新历,抬头再看时,王安石府邸已在眼前。

吕惠卿、司马皓二人一前一后进得府中,迎面正见府中管事愁眉不展,吕惠卿过去问道:“何事烦忧?”

管事一见吕惠卿,连忙施礼,低声道:“翰林有所不知,今日设宴,酒菜均已齐备,怎奈相公府中......器皿不具。”

声音虽低,司马皓倒也听得真切,喃喃道:“荆公位极人臣,何至自苦如此?”

虽是喃喃之语,院中踱步的王安石一样听得真切,从一旁来至司马皓身侧,道:“门无私谒,平日不喜宾客,所与饮酌,皆旧时亲戚,安用器皿,因循不置,非力不及也。”

司马皓连忙转身,定睛观瞧,只见王安石面无表情,立在对面,于是连忙施礼道:“下官司天监少监司马皓,见过荆公。适才失言之处,还望荆公见谅。”

王安石陪了一礼,“少监随予屋内聊叙。”

两人坐定,王安石命人看茶,司马皓正欲寒暄两句,王安石却开门见山,“予闻司马少监不日前于朝堂之上言‘西北巨变’,不知可有此事。”

司马皓只好应道:“正是下官所说。”

“却不知是何等‘巨变’,愿闻其详。”

司马皓早就听闻人言王安石才高八斗但不晓人事,此番面谈,确实如此。于是对道:“不敢言‘巨’,不如荆公新法。”

王安石不明此话臧否,于是追问,“司马少监还请明言。”

“公之新法,省冗费,理财谷,济困乏,皆为经久之计。公曾言‘取人之道,世之急务’,正中时弊。”司马皓稍作停顿,看了看王安石,只见王安石微微点头,于是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公虽有意,然时不利。公不闻‘献生不辰,身播国屯。终我四百,永作虞宾’”。

王安石听罢呵呵一笑,“依司马少监之意,予便如汉献帝般命蹇时乖。亦或‘天厌宋德久矣,介甫其何诛焉!?’”

“下官不敢妄议国祚!”

王安石思量片刻,说道:“少监不必拘束,少监适才所说,无非‘传称鼎之为器,虽小而重,故神之所宝,不可夺移。’如今令予负而趋者,依少监所见,似是穷运之兆。”

司马皓回道:“此时运虽未穷,然人心始散。公之新法,在去‘三冗’,在解民困。却不知,上行而下不效,吏敛竭生民之财,将以军伍之力营私,多作无益。庙堂之上,侈靡成风,坊间黎民,怨声载道。”

“斯这般,更应以新法整肃,而非踌躇不前!”王安石言语间颇有激昂之意,旋即又收敛回来,起身来到屋门,仰望天际良久,方才长叹一声,“纵时不利我,却又更待何时?少监这般年纪,担得起一个‘待’字,似予这般,我待时来,怎奈时不待我。”

王安石此话一出,司马皓似有所悟,“常人穷其一生,无非匆匆数十载,又有几人担得起这个‘待’字。”想到这里,司马皓略有动容,起身对王安石深施一礼,欲言又止,双目凝视王安石背影,口中只说出一句,“荆公......保重。”

此时吕惠卿将器皿之事安排停当,正欲进得屋内,见此情形,以为王安石与司马皓言语不合,便要离去,连忙劝阻:“大病初愈,又逢这般天气,荆公当以保重为先,待酒席上来,吃罢几行热酒,再议不迟。”

王安石速来对饮酒并无偏好,见仆从此时热了汤婆子端了过来,于是抱了一个,回到座位之上,“诸公自便,予不胜酒力。”

吕惠卿道:“医之性然,得酒而使,酒势辟恶,胜于他物,公此时当小酌。”

司马皓此时见王安石仆从开始布置酒席,于是合道:“吕翰林所言不虚,每餐必饮,可延年,饮必小咽,可益寿。今日牛奋其角,箕张其口,荆公吃上几行,延年益寿自不提,亦可挡口舌是非。”

王安石听来甚觉好笑,于是将汤婆子放置一边,看了看面前酒盏,“予禄书可成巨编,却未曾听过饮酒可挡口语之说。”

司马皓起身将众人面前酒盏斟满,“公权且饮来,训诂便在其中。”

虽然司马皓对变法之事有悖王安石,但并非全盘置否,王安石对此倒也尚可容忍,再观司马皓气度相貌,另有几分亲近之感,于是便也不再推脱,三人饮了几行酒,司马皓对西北战事又是一番评述,算是将“巨变”之事敷衍过去。

交谈之间,司马皓更为笃定王安石之志,非是等闲劝阻可动摇,只得徐徐谋之,故此言语也有所缓和,一席酒吃下来,反倒融洽不少。

待酒席散后,司马皓独自回府,一路之上,细细品味王安石席间所说,心中略起波澜,举头望见天上一轮明月,便喃喃自语道:“明心见性者,不动不摇、不来不去、不生不灭,我自入世以来,只因缘现相,久之则不见自性。”说到此处,忽然想起当年施存一所说“司马皓便是苗昌裔,吴甲便是施存一,施存一又是程德玄,怪哉,怪哉。”不禁哑然失笑,“文英、存一,二人皆有所悟,独我机缘尚不具足。”

次日清晨,司马皓洗漱完毕,用过早饭,换了便衣,便往潘楼街桑家瓦子去了。昨日心中略有烦闷,今日司马皓择了酸调来听。刚将五个钱置下,便听到身后一阵骚动,有人道:“你这瞽目先生恁地泼皮,适才我便在你前面,怎地成了逾越。”

司马皓回头看去,只见有人正在拉扯一位瞽者,但见这瞽者气度容貌不似常人,司马皓心中忽生一念,“莫非来的正是卫朴不成?”于是几步走到近前,施礼道:“卫大官人怎地这般清闲,来听酸调?”

此人果然是卫朴。卫朴听对面来人声音并不相识,稍稍一怔,旋即道:“可是司马大官人吗?”

司马皓也是一怔,连忙答道:“正是,正是。”说罢过来用手搀扶,“旁人不必理会,卫教谕随我去保康门瓦子便是。”

说来也怪,司马皓、卫朴二人过往从未谋面,此番初见,便有熟络之感,二人相伴而行,一路说说笑笑来至保康门瓦子。

保康门瓦子唱酸调的副净色左小乙乃是京中闻名的角,二人赶到时,瓦子内左小乙正唱着《眼药酸》。司马皓对卫朴打趣道,“来的正巧,这般时节,小乙幞头上怎地簪了鲜花,真真好看。”

卫朴笑道:“朴目虽瞽,耳却聪,此时打诨的念唱,发乔的怎就出了场?哪里去看簪花?”

司马皓哈哈大笑,“卫教授好不识趣。”便扶着卫朴坐下。

司马皓未抬头时,便听得台上:鼓板清音按乐星,那堪打拍更精神。三条犀架垂丝络,双支仙枝击月轮。笛韵浑如丹凤叫,板声有若静鞭鸣。

再抬头看时,打诨的副末色头戴巾裹,身穿绿色圆领窄袖缺骻衫,缺骻衫下端上翻,腰间裹一腹围,下身着条白裤,浅色练鞋,背后插一把蒲扇,写了个“诨”字。再看对面,左小乙头戴墨色高幞头,幞头上绘有双目。身穿绯色阔袖长袍,腰系一个布袋,上面也绘一目,浑身上下更是挂满眼目形制的小布囊。司马皓看罢,只觉得似有千百双眼睛正在凝视自己,不由得长叹一声。

身旁卫朴听到,也是长叹一声,“司马少监莫急,好戏尚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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