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太阳就有月亮,有晴朗明媚的蓝天碧空就有阴云密布的凄风苦雨,世上的事总是家家户户不一般,个个人人大不同,几个欢喜几个忧。
吴成德脱去了厚厚的毛衣和外套,和武荷香在地摊上一人买了一件半袖衫。
武荷香望望这里瞅瞅那里,一切对她来说都感到那样新鲜好奇。
而吴成德与她俨然不同。
他的心里挂着任务,挂着决定邱上供销社命运的大事。
到市区最大最全最出名的商贸区,五花八门的商品和电器让他们看得眼花缭乱,价格也比冯阳五交化门市的售价低了许多,有的十八英寸彩电竟然会售到一千五百以下,如果是批发的话就更加便宜。
就拿这种大小的彩电来说,又有十多种。
什么松下,福日、日立、金星、牡丹、凯歌、飞跃、夏普、春笋等等。
黑白电视的种类更多。
收录机有手提式的,还有便携式的,有的手提收录一体机还有双卡的。
在冯阳商店里收录机一般都在三百以上,甚至还有八、九百,上千元的。
可在这里一看报价,一半以下都在二百左右,最低的才一百六十元钱。
在冯阳将近三千元的放像机在这里可以少到八百多元。
还有各种各样的录像带和录音带更是让人眼花缭乱,有国内明星的歌带也有外国明星的歌带,歌带上有的外国明星的图案竟然还一丝不挂勾人眼球!
不用说是吴成德看了怦然心动,就连武荷香看了都觉得脸红。
特别是一些小商贩的货架上还明目张胆地放着五花八门的赤身男女拥抱和更加下流的录像带。
香港什么李小龙,什么成龙,一些正被内地崇迷的武打明星和影像带各式各样,让人目不暇接。
有的小商贩在大声向顾客吆喝,还有的小商贩却三俩聚在一起连说带笑地聊天,商场里空气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头顶上的电风扇转个不停。
吴成德转了无数家谈了无数家,几天过去一无所获,原因并不是没看上货,也不是价格不合适,更不是货源不充足,而是他的主意一直拿不定。
他被五花八门眼花缭乱的商品和电器所困惑,心中充满了纠结。
就拿一种十八英寸彩电来说,一种品牌一种型号一种规格却有无数种价格。
最低的批发价一千四百多一点,最高的竟然能达到三千多。当然在这个区间,各种价格就又各不相同。好一点的都基本上是日产的,比如日立、松下,福日牌等。
还有一些国内的品牌就会价格很低。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同样品牌,同样外形、同样大小的彩电还会有将近一千元的价格差别。
其他商品和电器的情况都差不多,使吴成德左右为难难下决策。
当他们在同样商品而价格较高的商家讨价还价时,有意将有些商家的便宜价格说给那些商家,几乎得到的回答都差不多一样,而且回答的口吻还十分自信和肯定:“我们这是正牌货,怎能和那些冒牌货相提并论?”
“他们都是用便宜零部件自己组装的当然便宜了!可是用不住啊!回去卖给别人没几天就都得找你,不信你们带回去试试!”
吴成德他们又疑虑重重地到那些便宜销售点把有的售家的高价格说给他们,又会得到另一种回答:“我们这是厂家代卖,当然要比他们便宜了,你不看我们每天走多少货?走量的,量大了自然挣钱。”
“我们的彩电都是走私过来的,没有加进去关税,质量是一样的,价格自然要比他们优惠得多。”
种种说法种种答案都有道理,又都让人觉得合情合理。
可是,究竟该进一批什么样的货?什么样价格的货?这些问号就像在初中做数学题一样让吴成德裹足不前举棋不定。
一连多天的摸底、谈价、比对、选择,他在武荷香的参谋下终于选中了几样奇特商品和电器。
在做出决策的过程中,他们把握了几条原则:
一,质量必须过关,以免回去出现问题连修理的地方都没有。
损失是小事,麻烦也先搁起,关键是会损坏供销社的信誉,等于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二,在保证质量的同时就是考虑价格的问题了。
便宜的价格回去才能赚钱,才能和其他卖家竞争,才会立于不败之地。
他们专门用一个本子把商品别类、名称、型号、规格、价格甚至产地都详细记录下来,晚上再立表归纳,最后再经过各方面的比对和权衡做出最终选择。
三,主要选择如今已经在冯阳那边市场上行销并被大众认可的知名的品牌。
这样会借着别人卖高价的机会以低价格夺取畅销市场。
四,就是有些商品还应选新颖和奇特的。
选冯阳没有的和老百姓没见过的。比方说简易放像机,戴耳机便携式收录机,不用手动加力的电子手表和挂钟等。
五,还要考虑到年轻人庞大消费团体,各类流行的歌带和录像带要多带回去一些,特别是武打录像带和黄色录像带会更吸引年轻人。
六,就是要先挑预见到销售快的电子商品多带一些回去。
基于以上考虑,他们把不同商品电器对应的不同商户都最后列成一个单子。
接下来就是要一家一家的细谈。
谈进货数量,谈批发最底价,谈付款方式、时间等。
这样一来,两个人除了出去看货比对,还要加班加点回到旅店进行分类筛选,最后登上白名单,
武荷香哪里还顾上什么忧郁、什么身体不好,整天跟着吴成德东跑西窜出出进进和正常人无异,有的时候看上去比吴成德还精神。
吴成德晚上早早就有了睡意,而武荷香一个人还要给他做表填表。
这手活计也许对于会计出纳来说不是大事,可对于吴成德一个混出来的初中生来说就是难事。
武荷香正好有了用武之地,显出了一个高中生和初中生的差别,显出了好学生与烂学生的距离。
很快他们就谈妥了两家奇特商品,基本上在这两家能拿全他们选择的商品,价格虽然在这里不算最低但还齐全,价格也符合他们的心里价格,随即与两家定下来三天之内提货付款。
另外选了一些一般普通小商品,单价不高货款需用不大的。
电器商品就不同了,这是吞钱的生意,幸亏吴成德在走之前就有预备,否则只能来饱饱眼福。
电器由于价格差异较大,最后按照类型确定了五家,算下来要二十多万货款,定下三天内提货付款。
谈妥这些事宜后心情突然放松下来,如释重负。两个人才感觉到异常劳累。
由于多日加夜班武荷香身体出现了不适,喉咙不舒服略带咳嗽,看上去像感冒症状,再加上不服南方水土,不习惯南方食物,喝水又跟不上,心神都很疲惫。
早早吃了点药两人就睡了,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十一点。
由于武荷香吃药休息及时,再加上年轻人身体内在抵抗力强,感到身体比昨天轻松了许多。
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吴成德把所有订单拿出来一加吓了一跳,竟然四十多万。
就这,还是一减再减一压再压,好多奇特商品和电器都已忍痛割爱舍弃了。
吴成德知道现在社里的资金只有不到三十万,这里面还有一部分是县化肥厂在前一阵调往村里的生产资料款未付给人家。
真是旧愁未了新忧又至,这可如何是好?
武荷香责怪他心里没底:“没有那金刚钻就不要揽下这瓷器活。哪家不给钱能让你把货带走!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好几天没明没夜地忙活白搭了。”
吴成德坐在一边一声不吭地费劲脑汁思考着,总不能把到嘴的肉再吐出来吧,今年邱上供销社还指望这些货挣钱哪。
可能有什么办法?人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可我吴成德已经进了山了,怎么还是仍然看不到路?
就这样,他整整想到了第二天天明,没等武荷香彻底从迷迷糊糊中清醒就把武荷香叫起来,神经就像失常了一样,眼里闪着激动的光,声音急促而大声:“荷香,你听着,我有法子了,有法子了。”
武荷香懵懵懂懂地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吴成德,一大早你大呼小叫的,是不是神经了?我怎么看着你不像是有了法子,倒像是有了羊角风!”
“荷香。”吴成德突然抹去了脸上惊喜的笑容声音放平:“我的心肝宝贝,我真的有法子了,我们可以把那些货全部都进回去了。”
武荷香这时也恢复了清醒,用似信非信的眼神盯着他:“那你快说,什么法子我听听。”
没想到从吴成德嘴里只吐出两个字来,几乎让武荷香笑岔了气。
“用车。”吴成德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想笑。
等武荷香从被窝里笑得喘过气来才故作神秘地:“你觉得怎么样?”
“哎呀,吴成德,你不是真的神经了吧?你说用车,对,想拉回去货是必须用车的,可那又要开支的,那不是收入!吴成德,你清醒清醒好不好,你短下的货款,开车的不会替你付给人家。”
吴成德假装听不懂似的忽眨了几下眼皮,心里还想逗武荷香大笑一次。
他觉得已经很少看到武荷香笑了,很少看到她这样的开心。
但是,相反的是武荷香并没有笑出声来,而是带着惊悸的样子瞳孔瞪大用手摸着吴成德的前额:“成德,你不会有事吧,你说,你不会是在吓唬我吧?”
吴成德轻轻地握住武荷香的两只小手,疼爱而认真地看着武荷香快要流出眼泪的泪眼:“亲爱的,我没有神经,没有疯,更没有瞎说,我说的都是真的,非常认真的。香,我们回去肯定要用车,我们在这里付现款肯定也做不到,但是你想过没有,我们能不能先把货物拉回去以后再让开车的司机把余款带回去。”
“成德,这样行吗?那些批发商能答应吗?”武荷香怀有疑虑地问。
“应该行,不,应该是肯定行!你相信我。”吴成德看着头发蓬散的武荷香说,他发现荷香在自然状态下别有一番美丽。
武荷香从大起大落中回过神来,身上觉得软弱无力,四目相对,今天觉得吴成德特别亲近。
她仿佛在一瞬间才感觉到她是多么依靠面前这个人,原来这个人已经在自己心底生根发芽,与自己一脉相连,已经难以离开他,难以割舍他,不由地把软绵绵的身体向他靠近。
吴成德的身体就像注入了汽油一样,爱的火苗在刹那间被熊熊点燃。
他不顾一切地,紧紧地,紧紧地把她抱在胸口,就像抱着一个婴儿一样,当爱情得到升华的时候就是亲情。
但是,他们两人谁也辨不清那种异性的感觉到底是否已经升华,现在连在一起的肉体是否已经由爱情转变成了亲情,更弄不明白现在是爱情还是亲情。因为他们已经分不出彼此。
吃了早饭,他们就去找到了那几家需要大款的电器批发商,经吴成德一谈,对方又听说要用当地租赁汽车公司的汽车,以前他们也都和这家公司长打交道,遇到货到付款的现象也是常有,竟然同意了下来。
这样一来就万事俱备了,只等去趟汽车出租公司就一切OK了。
就在两个人出于得意激动的时候,没想到一个陌生人的出现使他们坠入了无限的忧虑与惆怅之中。
就在那天中午,从几家批发商那里谈好出来已经一点多钟,他们感到自从来到南方从未有过的饥肠辘辘感觉,赶紧就近一家小餐馆准备吃点好的。
不料在邻座上一个人和他们说话:“你们是北方来的吧?”
他们谁也没有回话,只是冲那人点了点头。
“你们想在那些小摊上进大件电器?”那人冷不防问道。
不由地使他们警觉起来,听人说过南方很乱,必须多留神才是。
“那些商家的电器是便宜,但那些电器都不保险,千万别上了当。”看那人的样子很认真,不像是忽悠人的人。
吴成德小心翼翼地搭了一句话:“那些电器我们都验过了,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我们公司以前也进过那里的货,后来不敢进了。”
吴成德不解地带着惊诧的口吻问:“里面还有其他猫腻?”
“进两回你就知道了”那人说着一推碗向服务业喊道:“服务员,结账!”
吴成德一看他要走,连忙把凳子往那人跟前拉了拉急切地问:“师傅,你是哪里人?”
“也是北方人,我们北方人实在啊,南方人太滑,我们处不过人家。兄弟,听我一句劝,别在小摊子上进大件,要进大件还是找一家有信誉可靠一点的大公司比较保险,即使价格比批发市场高点,心里踏实不是?”说着就要付了钱走。
吴成德一看,这不明不白不上不下的,人家这一走,该不该再去那几家批发商那里提货?这还不得为难死啊。这样想着,手已经从衣兜里掏出钱来:“师傅,今天的饭钱我替你算了。”说着抬起头来看服务员。
服务员也明白吴成德的意思:“六元。”
那人不好意思地想还给吴成德,被吴成德把手按了回去:“师傅,我们挣两个钱不容易,您能不能再详细地告我一下。”
武荷香也连忙移过来帮忙说:“就是,师傅看在我们都是北方来的,指点个迷经吧。”
那人看了看夫妻二人真诚和信任他的态度,把身往正坐了坐:“你们看到的是样品,将来到地头的是组装品,这里的人特别聪明,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散装零部件,最后一组合一焊接再把仿真机壳一打扮,成了,刚开始也能用一段,信号不好,农村的人都以为农村的信号弱,就是雪花点多点也能凑合着能用,不用多少时候就会出现问题,不知你们那里有没有电器修理部。”
吴成德侧耳倾听,急忙插话:“还没有,只有两家修收音机的。”
“哦,即使有也无能为力,这种廉质的零部件本身就都有问题,只能干瞪眼。”那人摊了摊手:“你再来找他,他全不认账,闹到头上咱外地人不是被他们叫本地混混们威胁,就是被叫上披着羊皮的狼来为难打压你,让你只好乖乖走人,血本无归又有什么办法!”
“用狼来打压?”武荷香惊恐地瞪着眼睛。
“就是警察!平时他们都孝敬着哪,如和外地人发生冲突,那些警察指定抓你,没理可说。”那人说到这里还气呼呼的,“我们是家大型销售公司,就这,还受欺负,正义伸张不了。你们还是别做为好。不过,好人也有,真货也不是不存在,但愿你们贵人多福能遇上。”
“既然如此,你们还来?”吴成德好奇地问道。
“我们现在供货的是一家可靠的股份制大公司,质量有保障,还能货到地头再验货付款,几年下来客户反映也不错。”
“可是,师傅,有一点我还不明白,你刚才说他们让我们看到的是样品,我们今天上午和几家谈妥先付一小部分货到地头再付给送货司机带回来,他们也都同意了。”
“这里的汽车挂着那个出租公司的大号,其实都是个体户,还有半路掉包的,什么事都会发生。”那人说到这里站了起来:“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具体如何做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我们常供的这家大公司,我给你一张名片,你们有时间就去转转,不远,出了这条街往东走几步就是。多看看总没有坏处。我有事先走一步。”说罢,急匆匆地提着他的包子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