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快中午十二点了,他突然大步走到我的面前,冲我说:“走,跟我去饭馆喝几杯酒去。”
我深感突兀、惊诧,和尚拜丈人,他唱得这是哪出戏啊?
然我微笑地跟他开起了玩笑:“你就这么低估我的警惕性?你就这么自信我会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去喝酒?难道真是骗子太多了,连傻子都不够用了吗?哈哈!”
我对他的不信任,他丝毫也没生气,反而说:“我很欣赏你的幽默。幽默是一种高贵的素质。”
他接着说:“你别低估了我的智商,我请人吃饭,是有选择的。”
我仍笑着问:“你选择了我什么呢?”
他说:“难道你不认为在你我之间有一种必然的关系吗?”
我认真地说:“我不想和你玩语言的游戏了,我一针见血地说吧,你在关注小婉,是吗?”
他沉默了。
半晌,他才痛苦地说:“我是婉儿的前夫。”
噢,我心里猛地一震。
他又郑重地说:“我是小婉的父亲。”
此时此刻,我在心里既感到他对我来说是那么遥远的陌生,又是那么密切的贴近。
他单刀直入地逼问我:“你和婉儿是一种什么关系?”
他作为婉儿的前夫,我情不自禁地对他产生了一种排斥感,他又赤裸裸的质问我和婉儿的关系,更加使我对他产生了反感,我冷冷地说:“咱们的谈话可以就此结束吗?”
他眼里喷着火焰,怒冲冲地说:“你还是个男人吗?怎么,你连这点敢作敢当的勇气都没有吗?”
士可杀而不可辱。
我出于对自我尊严的捍卫,我义正词严地说:“你都清醒地认可了你是婉儿前夫的身份,难道你还有干涉他人对婉儿情感的权力吗?”
他沉默了。
半晌,他说:“中午,我想请你和我喝几杯酒。”
我果断地说:“今天中午不行,因为你的出现让我感到太突然了。但我不断然拒绝我们的后会有期。”
他听了,怒气冲冲地掉头而去了。
小婉来了。小婉一见我便说:“他找你了。我在病房的窗户里全看到了。”
我的心情很沉重,我带着一种责备的口吻说:“小婉啊,他是你的父亲。可这几天,你们父女相逢,你们却都各不相认。我无权干涉你们的家事。可他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啊!他今天中午想请我吃饭,我不愿贸然介入他与你母亲的那段婚姻的历史,因此,我拒绝了他。我对他的失礼,我很内疚啊!小婉啊,血浓于水,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啊!在你的血管里流淌着你父母的血啊!”
小婉沉默了一阵,半晌,她才说:“今晚,咱们和他一块儿吃晚饭吧。”
我说:“咱们?我去合适吗?”
小婉说:“你和他深入地接触一下,深刻地了解、认识认识他吧。我相信,你深刻地认识了他以后,你会为我母亲,为我作出一份客观、公正的证词的。”
晚上,当我和小婉赶到酒店门前时,他已经在门口等候了,他没和我打招呼,他高兴地直奔到小婉的面前,一把便拉起了小婉的手,小婉迟疑了一下,但没拒绝他。
我们进了酒店预定的包间,小婉接过服务员递过的菜谱,点了凉菜、热菜,要了两瓶红酒。
他一听是红酒,立刻朝服务员说:“再加两瓶白酒,加两瓶‘泸州老窖’。”
服务员望着小婉。
小婉强压心中的怒火,朝他冷嘲热讽地甩着凉腔:“几十年过去了,你还保持着你那周朴圆式的武断、专横的统治派头。在话剧舞台上,你饰演《雷雨》中的周朴园,在现实生活中,你这个周朴园的角色,比舞台上的周朴园更为深刻。你一贯趾高气扬,自命不凡,总想把自己的个人意志强加在别人的头上。”
他仍固执己见,朝服务员重重地说:“再加两瓶‘泸州老窖’。”
服务员用征求的眼光望着小婉。
小婉无奈地点了点头。
服务员退了出去。
我情不自禁地苦笑了一下。
服务员将酒菜端了上来,彬彬有礼地向我们鞠躬后,退了出去。
他拿起“泸州老窖”给自己倒了一杯。
小婉将红酒给我倒了一杯,然后给她自己倒了一杯。
他举起杯,朝我和小婉说:“来,干杯。”
小婉没举杯,我也不便举杯。
小婉冲他说:“真是‘红’道,‘白’道,两股道上跑的车啊!”
他望着小婉,说:“小婉啊,不是我强词夺理,盛气凌人。你只要了两瓶红酒,这两瓶红酒对我来说,就像是红糖水,我一口气把这两瓶红酒喝下去,权当是漱了漱口。我之所以再加两瓶白酒,喝白酒才过瘾啊。”
小婉冷冷地说:“你以为我今晚请你来,就是为了让你过酒瘾吗?”
他说:“当然不是。但无酒不成宴。煮酒论英雄嘛。”
小婉讽刺、挖苦地说:“你认为你武断、专横得还不够英雄吗?”
他不吭声了。
半晌,他又说:“是我自作主张加了两瓶白酒。今晚的酒菜,我全买单。”
小婉冷冷地一笑:“你以为你用钱,就能够把世上的一切东西都能够买得下来吗?”
他说:“小婉,你别这么充满火药味好不好?咱们父女俩有二十多年没坐在一块吃团圆饭了,今晚的机遇可是千载难逢啊!咱们要珍惜机遇,要共同营造和谐、欢快的温馨氛围。”
小婉苦叹了一声:“唉!你还懂得珍惜机遇?你要是再自作主张,武断专横,盛气凌人一些,今晚的氛围就更加和谐、欢快、温馨了。是啊,咱们父女俩有二十多年没坐在一块儿吃团圆饭了,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啊!‘江花何处最肠断,半落江流半在空’。”
他没接小婉的话,而是掉转头,冲着我,阴阳怪气地嘲弄起了我:“还是鲁迅先生深刻啊,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中国人麻木看客的劣根性。”
他用手指着我说:“你若再麻木不仁,充当看客,你不觉得今晚我们父女相会,你的出现纯粹是一种多余,一种累赘吗?”
小婉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拉起我的手,说:“走!”
我微微一笑,对小婉说:“小婉,坐下,坐下。你不觉得好戏才刚刚开始吗?”
我对小婉的父亲说:“不错,我的确是一个看客,不过,我不是一个麻木的看客,因为你那自我品格的展现,精彩,太精彩了!你比话剧《雷雨》中的周朴园的武断专横毫不逊色,甚至更专横武断!你的一言一行,都能够深深地刺痛我的神经,我想麻木都麻木不起来。我能够认识你,真是太荣幸了!我是写小说的,但遗憾的是,我笔下所塑造的人物形象,还没有一个像你这样如此本色当行,如此个性鲜明,如此个性强烈!”
他挥舞着拳头,冲我吼道:“你、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