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别院的农舍里,聚着新入门的四个少年,就听蔚千山持着一本大部头红本,照着上面一一念道,
“医侠戒律共十八条,依次为三级巡查律,首诊负责律,疑症论辩律,值守交接律……另有水云门规二十八条,一、凡水云弟子,须尊师守戒,不得违悖……”
林洁莉听得生烦,打断他道,
“别念叨了,歌儿现在生死未卜,本小姐没心情听你说这些!”
蔚千山合上红本,顿了顿,正色说,
“我也只是例行公事,我怕过几日掌门回来,你们不懂规矩会吃大亏。”
听了这话,林洁莉桌子一拍,冷笑着问蔚千山,
“他们行事这般无礼,我入不入他门还没一定,倘若到时候跟他们打起来,你站哪边?”
“行了行了,我这兄弟不是坏人,大伙儿都是初来乍到,干啥自个儿窝里斗。”
华锦年慌忙扯住他妹子打起圆场,继而又向蔚千山道,
“兄弟,你我当日别后,我与这几位朋友经历的事情,还有我隐姓埋名的缘由,回头再细说与你。”
蔚千山点了点头,说,
“嗯,依照值守交接律,水乡别院每日须由一名蓝带弟子带一名新入门弟子负责值守看护病员,十二个时辰通宵达旦不得擅离职守,今日本来轮到你随大师兄值守,我见你好友受伤,心神不宁,今日还是我来替你。”
“你……昨儿不是刚值了一宿,再守一夜身子扛得住?”
华锦年一愣,
“干我们这行的,几天几夜没得合眼常有的事,你往后便知道了。”
蔚千山只是拍拍他肩,淡然道,接着便离去,重回值守岗位。
华锦年心头一暖,心想着蔚千山同唐歌儿本无交情,能替人着想至此已是不易,剩下的事也不便将他扯上,便同林洁莉,罗剑卿三人合计。
“你说,当胸开了那么大个口儿,血噗噗往外冒,真能没事?”
“我看悬,你当日在芙蓉楼叫人后心拍了一掌,都叫我和我爹花了好大力气才救过来,那些人将歌儿拖进石洞里,也不知干的什么勾当!”
说到这,三人忽然面面相觑,都不再做声,只因各自想起一个吓人的传闻来。
许久,只听罗剑卿幽幽说道,
“江湖人传,如今的水云台掌门为重修失传已久的植魂术,要活取千名孩童腹中脏器……”
“那还等什么!看本小姐一柄剑杀进去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救歌儿出来!”
林洁莉听了更加坐不住,这回是罗剑卿将她拦下,
“别介呀,就算你打得过他们,咱一没医二没药,怎么救?”
“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天下最好的药可不就在水云台吗,你老爹不是药王吗,快说说眼下什么药能救歌儿的命?”
“这,寻常的药只怕都不管用,只有……”
“只有啥,别卖关子,快说!”
罗剑卿犹豫半晌,逢着林洁莉咄咄逼人的目光,还是说道,
“人说云台花园深处有口深潭,名曰无色潭,潭里长有一朵奇花,名曰无色睡莲,有起死回生,延寿续命之神力,不过,我也只是听说。”
“那还磨叽啥,现在就上云台花园!”
林洁莉同华锦年一拍即合,这下轮到罗剑卿急眼了,
“你俩没疯吧!无色睡莲是上古圣药,水云至宝,二祖亲定下的规矩,就算是历任掌门也不能取作私用,你们这是要去送死吗……行,行,我跟你们一起去还不行吗!”
可他话没说完,就见对面两双眼睛齐刷刷盯向自己,便也只能唯唯诺诺道。
“这就是了,看管云台花园的路晴岚师叔,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就指望你这三寸不烂之舌了。”
林洁莉欣然笑道。
眼看天色不早,三人便循着一早上山的路而去,这一路格外顺畅,穿过溶洞,便望见不远处石壁上“云台花园”四字。
石壁下坐着一人,正是路晴岚师叔,此时凝神危坐,飘飘然有仙人之姿,只见师叔膝下四周摆满十来个小碟,内盛橙黄色胶冻状物,他正逐一端起,凝视许久,又怅然摇头,缓缓放下。
“这不是蒟蒻吗,吃这么多不怕撑坏肚子?”
华锦年一眼望见那些碟中亮晶晶,黄澄澄的玩意儿,咽了口唾沫,不由得想起往日他娘逢年过节总会熬一大锅这玩意儿,吃起来甜丝丝,软糯糯的,可就是吃多了容易胀肚。
“别惦记着吃!快想法子,怎么过去?”
“可是,打得过他吗?”
三人又都沉默,就论对方这一身仙气,怕是一挥手就能将他们仨抡出三丈多远。
“这不,靠你呀!”
林洁莉胳膊肘一捣,将罗剑卿捣了出去。
“咳咳……在下新入门弟子罗剑卿,久慕路师叔‘云台药神’之名,今日一见,果真风姿绰约,光彩照人,仙风道骨,气宇不凡……”
“……”
“师叔,您这里当真好一派鸟语花香,人间仙境……”
“……”
“师叔,您这吃的是啥?您要是吃不完,弟子可以代劳……”
“……”
罗剑卿好一番搜肠刮肚,将能想到的吹捧话都说了个遍,可对方压根儿不接他话,眼神始终盯着手里的小碟,从来没他们三人的存在。
华锦年等三人也不敢造次,只能呆呆愣在原地,只能等他一一看完眼前那十来个小碟里的玩意儿。
眼看天色渐晚,路师叔手里的小碟看了一半还不到,华锦年心下焦躁起来,想着等他看完这些怕是要到明儿天亮,索性待小爷给他搅合一番。
华锦年四下一张望,顺手在地上抠了些腐草上的霉斑,趁师叔不注意撒进那些剩下的小碟里,便嚷道,
“师叔,您这剩下的蒟蒻生霉了,怕是不能吃了!”
听他说生霉,路师叔果真一怔,脸上现出愠色,喝道,
“拿来!”
就见那剩下几个小碟腾空而起,又稳当当落到师叔手中。
“噢,这……这!”
路师叔一见那碟里一撮撮黑乎乎的霉斑,便像是魔障了一般,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喜怒参半,幽深的双瞳中像是包罗着整个世间的万物。
“霉!竟然是霉!……我、我竟从没想到过,能克葡萄菌的,竟然是霉!”
“师叔,您……”
“我现在有要事要办,你们来去自便!”
路师叔猛一抬头,盯住三人,本以为他要发怒,却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又聚精会神去研究他那些碟里的胶冻。
虽不知他何意,但眼下机不可失,三人趁着暮色一溜小跑,沿脚下的溪流,向花园深处的小径窜去。
这条小径是通向云台山顶的唯一道路,山顶处也就是溪流的源头,便是一汪潭水,声声蛙鸣蝉叫中,各色不知名的水草笼在一团雾蒙蒙的水汽当中。
“敢情水云台的人,喝的都是这里的水……”
望着那亩波光粼粼的潭水,林洁莉自言自语道,倒是吓了罗剑卿一跳,
“吓,你该不会想在这水里下毒,把他们都毒死吧?”
“那倒不至于,我就是奇怪,这么要紧的地方,他们怎会让我们这么轻易进来。”
俩人议论间,华锦年一眼瞅见离脚下岸边三步来远的水草丛中,什么东西,通体亮晶晶、白茫茫的,形似一朵婴儿大小的莲花,静悄悄卧在水中央。
“那该不会……就是无色睡莲吧?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
华锦年欣喜道,一只脚趟进水里,伸手就要去摘,却见那物“扑棱”一声,竟没入水中不见踪影。
林洁莉和罗剑卿俩人都是北方长大的旱鸭子,这下水捞东西的活儿,就只能交给华锦年。
华锦年心想着这有何难,脱了上衣就要往水里扎,忽听岸上有人道,
“笨蛋,上次在无量海里水还没喝够吗!”
就见岸边也赫然站着个赤膊上身的少年,竟是付小川,腰带上仍系着那柄将唐歌儿开了膛的声刀。
“你来干嘛!”
林洁莉拔剑怒指付小川,即便心知那声刀的厉害。
“吃了它,可保身上热气一个时辰不散。”
付小川却不像是来争斗的,只向华锦年抛来什么,锦年顺手接了,竟是颗药丸,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听他说,
“无色睡莲原是佛前圣物,已修成人性,普通人根本捉它不住,这潭看着不大,实则直通无量海底,百转千回,深不可测,里头吃人的怪物丛生不说,光是底下的水就能把你冻成冰棍儿,更有无量银蛇守护,以往下去寻它的人还没有活着上来的。”
付小川说完,见他犹豫,索性也掏出颗一模一样的药丸,当他面吃了。
听了他这话,华锦年望了眼幽静的水面,想起前日在无量海里吃的苦头,身上不禁打了个寒噤,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如今退无可退,便只能硬着头皮,一仰脖子将那药吞了下去。
“你水性咋样?”
“还行吧……”
“一路上跟定我,到看不见的地方,就扯住我腰带,跟丢了,就别想回来了。”
付小川说完,将那冰凉的潭水抹了把脸,一头扎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