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姝的声音极轻极低,既似与牡丹说话,又似在喃喃自语,“姑娘的声音与从前大有不同,也难怪无人能认出来了。”
牡丹理了一理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嫣嫣然一笑,道,“牡丹的声音自小便是如此,不曾改过。夫人若是一味将牡丹错认成了旁人,那牡丹也只好由着夫人错认了。”
“你不认倒也罢了。”对于牡丹的回答,王姝不感意外,“姑娘今日既识出了王姝的身份,又知晓了我与李致远的深仇大恨……姑娘可是要以此威胁,要我在花胜子一事上助你一臂之力?”
牡丹施施然一笑,毫不掩饰道,“夫人聪慧,既然知晓了牡丹的想法……那夫人心里可否愿意?”
王姝讪讪一笑,倒也没立即回答是否愿意,而是问道,“姑娘知道的那么多,就不担心王姝会取了姑娘性命?就算王姝放过姑娘,姑娘……又会放过我么?”
牡丹也已料到了王姝会有所顾虑,当即便宽心一笑,淡然道,“夫人若愿意相助,牡丹便永远是虞牡亭的牡丹,与夫人不曾相识,今日也不曾见过夫人,就是夫人从前的所为、与李公子的恩怨,牡丹亦全然不知。”
牡丹眼眸清澈明亮,神色真诚,倒不似说谎哄人的。
王姝思量许久,眼一瞥落到了那渔女身上,不由冷然说道,“就算我信你,但也不能保证旁人不会说漏了出去。”
“夫人是担心这位撑船的姑娘么?”顺着王姝的眼眸,牡丹顿时了然,不由噗呲一笑,说道,“一位聋哑女,她能知道些什么?再说了,周围又无旁人,还有谁能泄露出去?”
王姝闻言微微凝眉,招手使那渔女过来,随意问了几句,那渔女咿咿呀呀比划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摇了摇头,王姝这才相信这是个聋哑人。放眼望去,太湖在阴云之下波涛起伏,渔人已纷纷回岸去了,加之莲叶茂密,四处更是寂静无人。
湖上的风越来越大,王姝迎风而坐,任由那风吹乱了衣襟,“如若我不帮姑娘,姑娘又能奈我何?”
“当年事发,圣上可是要求夫人死守秘密。”牡丹遥遥望着远处的水天一色,悠悠说道,“如若牡丹将这真相透漏给了秦将军,夫人以为以秦将军的脾性……他会就此罢休么?而圣上得知夫人竟然未死,以他的手段又会放过夫人么?”
王姝闻言皱眉不语,她明白牡丹所说都是事实。
三年前秦月坠落崖后,秦阳曾派人前往钟家想要查明真相,怎知钟家早已人去楼空,门庭荒废,乡里人皆不知晓这一家人搬往了何处。此后北边战事频起,秦阳奉命北上,要查明真相的念头也就被耽搁了下来。
王姝在秦府住过一段时日,秦阳是什么样的人她多少也会知晓,一旦秦阳知道了王姝就是当年的“钟灵”,她与白焱等人的罪恶都会大白于天下,皇家立下的威严也会顷刻覆灭。到那时,莫说是秦阳了,就连白焱也不会轻易放过了她。
后果有多严重,用不着他人提醒,王姝心里明白得很。
“依姑娘所言,那王姝该如何做?”细细考究思量,王姝决定要帮上牡丹一把。
“李公子之死,李大人耿耿于怀,想来明日一早李大人便要告到朝堂上去了……”牡丹顿了顿,眉目中有了欣然之意,“不用牡丹细说,夫人该知怎么做了罢?”
王姝定了定神,蹙着眉道,“我依姑娘便是,只是事成与不成,那就看老天如何安排了。”
“只要夫人尽心而为,没有什么是不能成的。”牡丹明丽的眼眸透着黠光,似对王姝做事胸有成竹。
王姝闻言神色复杂望了眼牡丹,那喉头微微涌动了下,可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天上的云层越聚越厚、越积越多,那风吹得莲叶肆意翻动,湖水波涛起伏,远处天边隐隐起了雷鸣电闪,初夏的第一场雨眼看着就要下了。 牡丹双手与撑船的渔女比划着什么,渔女会意,划动船桨将那小船撑回了岸边。
牡丹与王姝分别下船上岸,彼此告辞便各自回府去了。那撑船的聋哑姑娘望着二人消失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秀眉,眼眸里闪着抹异样的光来。
王姝前脚刚进李府,那大雨便哗啦啦下了起来,雨水落在屋檐上顺着瓦槽又流入沟壑暗渠里,顷刻间便带走了所有的尘埃,经雨水的洗礼,及眼处便都清明了起来。
王姝站在檐下眼望着外面的茫茫大雨,原本有些晦暗的心境突然地便清朗了许多。王姝心情舒畅,深吸一口略有些潮湿的空气,眉宇间仅有的哀伤早已烟消云散了。
正思量间,李泊宁房里的丫鬟斑露端着茶点正往书房缓缓而去。王姝心中一个念头转起,便开口唤住了她,“斑露,你过来。”
听得是少夫人叫唤,斑露不敢迟疑,便走了过来,恭敬问道,“少夫人有何吩咐?”
王姝一双凤眼瞄了瞄斑露手上的茶点,那不过是些桂花糕、杏仁、香片之类的小点心,却都是李泊宁爱吃的,便装作随意问道,“这都是送给老爷的么?”
“回少夫人,正是。”斑露如实回道。
王姝想了想,再而问道,“老夫人可也在书房?”
“老夫人今儿哭了一早上,现下已回房歇息去了。”斑露知晓如今府上是王姝当家,回话也是格外的殷勤。
王姝沉吟片刻,说道,“这些个点心给我吧,我正好也有事找老爷。”
斑露诺诺应了一声,便将茶点都交给了王姝。
李府的书房在东苑一角,地处幽静,院里种了些类如石榴、竹子等一类富有寓意的草木。王姝端着茶点穿过长廊,越过拱门,很快便来到了书房前。
腾出手来叩叩门,书房内却并无人应声。王姝皱了皱眉,唯有腾出一手推门而入,书房外间一览无余,却并无半个人影。走进书房西暖阁,却发现李泊宁正立在窗前,眉头紧锁,双眸哀伤地望着院里的草木,满脸哀戚。
“父亲大人……”王姝将茶点放在桌上,轻轻唤了一声。
见是自家儿媳进来,李泊宁神情放松了些,眼眶却又是一红,哏咽着道,“小远一死,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李致远乃李家的独苗苗,李泊宁原来还指望着要靠他来延续李家的香火呢。如今人一死,李府的香火可就没了指望,这让李泊宁如何不能难过。
王姝心中念了一念,嘴上却是劝道,“致远去了,儿媳也伤心啊……”取了帕子按了按眼睛,王姝悲道,“可是人死不能复生,父亲也要节哀才是。”
“害死了小远的贱人不死,我这口气便永远不能吞下。”李泊宁咳了几咳,悲愤道,“只要有我一口气在,我定要为小远讨回个公道!”
闻言,王姝假意惊愕,犹豫片刻问道,“父亲……可是要让圣上来裁定此案?”
李泊宁久浸官场多年,王姝话里的犹豫他如何能听不出来。李府的事宜交由王姝打理,李夫人虽有诸多抱怨,但好在王姝管理有度,将李府上下打理得可谓井井有条。李泊宁知晓王姝乃是个有主见的人物,因此她说的话儿,他还是会听上几句的。
“可有何不妥么?”李泊宁沉吟片刻,问道。
王姝眼眸转了转,忽地便跪了下来,咬牙凝重说道,“儿媳有一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王姝从未有过如此举动,这让李泊宁不免有了疑惑,心下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你说便是。”李泊宁眸色沉了沉,言道。
“那儿媳说了……父亲可不要生气才是。”王姝瞥了瞥李泊宁的面色,却见对方面上只有一味的疑惑和急耐。
见李泊宁点头,王姝再次咬牙决意豁出去了,开口说道,“儿媳认为,父亲若要为致远之死闹到朝堂上去,那是大大的不值呀!”
李泊宁未能料到王姝会有如此一言,面上便染上了愠色,只是想着以王姝的为人,她断然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来。李泊宁沉住气,沉沉道,“为何?”
事到如今,王姝自觉有些事儿是不能再瞒下去了,便向着李泊宁盈盈拜倒,悲戚道,“父亲,儿媳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乃是因为致远……并非是您的亲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