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店铺
书名:小人物 作者:王永生 本章字数:1243字 发布时间:2020-06-24

心想事成的人,绝非仅仅如此。他们这批人,表现在心里想做什么事儿,去做了,这事儿便给他们做得十分好,不仅是满意,而且出超,这就是他们一个特点。至于我——我之前倒有过这么两个朋友,自己跟在他们身边想要向他们学习,但是无果,毕业之后,我们就再无联系,想来他的朋友不缺我这么一个。而且,我说,我虽然凑在他们身边很长一段时间,却真的,没有学习到他们这种气力——是气力吧?把心中所想,转变为要做的事儿,并且做得成功,应当凭靠的就是这番气力。可是——我呢,却没有把这番气力学来。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也在漫无目的地想,以此方式打发时光。我这个年纪,按理说应当正是好好珍惜时间才对,但我却把这时间弃若敝屣,着实有点儿奇怪。然而细细想来,也没什么可奇怪的。现在无非是空耗时间而已,倘若可以,我真希望把我的生命也给丢掉,我不想以人这种状态存在于世了,倘若可以,我乐意变成尘土和风沙。

  大约在将近十年前,我看过一个电视剧,具体叫什么名字我给忘记了,至于内容,也忘记的差不多。但我记得那电视里有一个机构,是用来交易的。这交易的东西与众不同,通常是自己身上的品质、记忆、灵魂,或者美的地方,用来换取其他的在现实中不可复原的东西,或仅仅是交易者的一个心愿。我经常在想,倘若这世界真有那样一个机构的话,我怕是那儿的常客。然而当我认真思想起来这事儿,却又感到恐惧。

  恐惧的缘由,并非是因为交换之后有所失,而是我怕我并未有足够的交换的筹码。倘若世间真有这店,在距离我六千公里之外,我也一定会攒些钱,然后踏上飞机——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坐飞机——随后在天上呆上十几个小时,然后落地。地界蛮大,满目都是陌生,我得需要按照地图的索引一处处的寻找。医院、动物之家、游乐园里的糖果摊、音像店,都有可能是这机构在世间所表现出来的面貌。就这样仔细寻找,找了将近三天两夜,身上的钱已经花光了,我陷入困顿,但仍旧在寻找。它对我的意义可想而知,老天,倘若我找到它,我得——

  地图上的标示亮了一下,我揉了下眼睛,确定没有看花眼。现在是傍晚,黄昏姗姗而来,我手中捧着的地图忽然闪亮了一下,我确信我的感觉。交易所就在附近,我怀着激动的心环视周围,看到了一老朽的不成样子的小店。其貌不扬,这倒不算什么,关键是这店给我的印象并不太好。我在这几天内进过一千家店,但只有这老朽的店,给我种黑店的感觉。我心生怯意,这不用说,之前那份固执,也在这怯意中散了大半,我害怕被坑骗。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在那个黄昏中,走进了这家店。

  我之前就说,这店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好,颓唐、老朽,然而这不过外貌。迈步走进去,蓦然发现,这店就像是个不修边幅的有趣的老人,虽说外表邋遢,但走进里面,却能见到其整齐干净,自不待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书架,这书架上的书籍虽多,但摆放并不显得杂乱,虽说旧,却闻不到那股潮气,反倒是给人干净的感觉。迈进店里的第一眼,就叫人喜欢上了它。

  店的装饰自然不止如此,倘若只是书的话,未免给人沉重的压抑感。这店还有很多有趣儿的东西,比如鱼缸、风铃、菊花灯、屏风,还有几幅画,几棵植物。奇怪得很,这本是寻常之物,然而布置在这店里,却总给人一种别致的感觉。

  我这样绕了半圈瞧了半天,将这店的上上下下都给打量得透彻,总觉得有点儿不礼貌,然而没法,老板还不出来,这小店中有没有给客人预备的凳子,因此我只能逛来逛去。等了大概半个小时,老板还没来,我实在是在店中晃悠累了,因此就坐到了小店的门槛上,屁股朝着店内,脸面朝着店外。店的门口正对一条长街,长街之上便是黄昏,这时间我坐在门槛上,恰恰能够看到黄昏被暮色吞没的场景,我心里悲凉,不着一物,看着这场景,竟然升起了一种明天永远不会再来的感觉。

  大概等到夜色完全降临之后,这小店的主人才姗姗来迟。这店的主人,以一个瘦长的形象,出现在刚刚降临的夜色中,他从长街的另一边走过来,怀中抱着刚从药铺里取回来的药,慢吞吞地朝这边走。我以为他不过是个普通的路人,因此就没有太过注意,直到他走到我的身边,我借着店里透出来的光,瞧见这个瘦长的男子穿着一件长衫,这才知道他就是这小店的店主。

  这位男子——我实在不怎么好称呼他,因为他十分年轻,若看相貌,大抵是二十八九的年龄——我当然知道他的岁数不止这么少,但我真的——凭借这张脸,我很难联想起那么悠长的岁月,也很难想象的出,他在那么悠长的岁月中,就一直呆在这店中,等待着那些来跟他做交易的人。

  他相当礼貌,不仅如此,也十分优雅。这礼貌优雅并非客套,而绝对本真。假设你面对他,你绝对猜不出他的身份,是教师?读书人?画家?总之猜来猜去,也应当是与艺术有关,即便不是如此,你也绝对不会认为他是一个商人——非但不会这样猜测,假设我这样告诉你,说站在你面前的这位男子是一位商人的话,你也会失声高叫着反驳我,说:这不可能!他那么……对,他毫无商人的精明算计,恰恰相反,你跟他呆着的每一分钟,都觉得你得到了他的每一分钟的真心,就冲这一点儿,你在跟他相处的每一分钟里,都得向他掏付自己的真心,如若不然的话,你就会觉得自己这副真心无用。不交给他,这真心便成了假心。

  就这样一位男子,好客地招待了我。他从后院搬出了凳子,并且又拿出相当丰盛的酒肉来款待我——哈,他真是善解人意,我在寻找这店的途中,盘缠早就用光了,这几日连一顿饱饭几乎都没吃过,现在他端出这样丰盛的餐饭让我享用,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这饭吃的时间有点儿长,连日饥馑,让我的胃几乎造反,如今遇见美餐,自然要大肆扫荡一番。这店主就乐呵呵地瞧我吃饭,并且时不时给我斟酒——我平日里是不喝酒的,但那一天,喝的可谓是格外的多,那顿饭吃的也是格外的香。店主一边给我斟酒,一边告诫我说不要吃的这样急,慢点儿吃就是。他还告诉我,这小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不论时间多晚,天气多么的恶劣,这店都不会关门。我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听他给我讲述这儿的小故事。

  他告诉我说,我来的时间还算蛮好,时值傍晚,并且天气也是蛮好。上次有位老兄可就不这么幸运,听他讲,那天这小店所在的城市里下了两天一夜的暴雨,有一位老兄就从这雨中冲了进来,刚一进来,就给地板上的雨水给滑了一道,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着实把正在看书的他吓了一跳。随后,他赶忙将他扶到到后院,又亲自照料他,喂他姜汤,给他拿药,一直这样照顾了三天,病人的病情才有所好转,第五天的时候,他们才进行交易。

  我问他,说这人现在还没有走吗?他说走是走了,但并未离开这个镇子,兴许哪天会再次回来。

  我说:“是舍不得离开吗?你在他生病的时候照料他,恐怕他觉得应当有所回报才对。”

  他说:“这倒不至于,毕竟这只是我的分内之事,我照料他,也是应当的,换做是你,看到他那副样子,也会去照料的。”

  我说:“这当然是肯定的,但我是说,倘若是我在暴雨中病倒了,而你在旁边照料了我好多时日,我虽然不说,却也肯定心生感激的。就好像这顿饭。”顿了顿,然后说:“我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却清楚得很,这是我几天以来吃的第一顿饱饭。这恩情难却嘛!”

  听我这样讲,他却笑了,说:“分内之事,分内之事嘛!只是一顿饭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哪里话!”我说,“像我这样的人,小小的感动都要记上很久,更别提这样的恩情。”

  他微微一笑,说:“别处少见你这种人,但在我这儿,像你这种人却是常客。”

  “哦?”

  “这当铺开张至此,历时弥久,并且世界各个地方都有,其间的来客,也绝非少数。但倘若把这些人统计一下,又能发现都近乎是同一类人。”

  “如我这般?”

  “如你这般。”他讲道,眼睛看向我,随即这话题不再继续,转而绕到下一话题。

  “话说,你在来到此地之前,能猜的出,这店有多长时间了吗?”

  “之前没来到的时候,寻思着至少得有几十年的历史,至于现在,看这店的情境,大概得有一百多年的历史?”

  “哈哈,”他笑道,脸上表示出欢欣的神色,“我告诉你,错掉了!在你这之前,往前数一百位顾客,我都问他们同样的问题,他们——包括你,都猜错了,至于错误的答案,简直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呢!”

  “这……”我愕然了。

  “我告诉你,要是想要追溯我这小店的历史,那得把眼光一直往前觑,一直觑到将近两千五百年前的古希腊集市中去。”他得意地跟我讲,绽放着笑容的脸面通红一片,“我这样说,可不是吹嘘什么,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而已。两千五百多年来,这小店遇到的战火也好,动乱也好,火山爆发也好,都没有使其毁灭,反倒是一直开张着,生意虽然并不怎么红火,但总是能够勉强维持,如若不然的话,这店铺也该关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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