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无非那样,自己在公司里遭到排挤,有人在背后说她闲话坏话,最终这话越传越烈,知道的人也就越多,甚至这话传到领导耳朵里去,领导也对丽丽侧目。丽丽虽然气恼,但却无可奈何。只得去找自己的朋友,去哭诉自己的不幸,然而这样的抵抗终于是消极的,没过多久,这流言连她这消极的抵抗也不容许,加大攻势之后,一场风暴就掀了起来——夸张了吧?或许,但丽丽被这风暴卷上了高空却是无疑,她处在高空,处在风暴,终于感到不能置身事外,并且感到恐惧,感到无法抵抗,她于是想到辞职——辞职函递交上去,领导很快就批了下来,她感到一阵失落,但是没什么办法。辞职之后,她又在宿舍里呆了三天,直到拖到不得不走的时候才肯离去,她想要弄明白风暴掀起的原因,但直到风暴平息之后,她也对这些一无所知。丽丽知道,这风暴的掀起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因为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好几个人被迫离职,那些固执地与风暴斗争的人,最终竟然受到了公司的处分,她感到一阵眩晕。
的确是这种感觉,对,眩晕。身处风暴这么长时间,又从高空坠落,而且直到风暴结束都没有弄懂究竟出自什么原因,只能用眩晕来形容了。她就这样,在离职后的第四天清晨,跟自己部门同事们,从公司的园区走出去,并且不再回来。
丽丽把自己所受的委屈,憋了这些天才说出来,实在是难为她了。但她即便是这样讲出来,我们也不能给她以帮忙,只能对她讲:小事一桩,不要放在心上。或者:企业里公司里总有点儿什么勾心斗角,这些在以后你要学会应对。或者:生活总得继续,你现在每天在家这样消沉可不好。如此而已,别无他法。
但是明显得很,这并非是丽丽想要的答复,然而实在抱歉,我们两个男人只会说这样的话。我跟张远讲,说你让她去找下她的闺蜜,或者近几天你带她去散散心,这样或许使她心情好点儿,张远却耸耸肩,说:
“这样俗的方法我早就试过了,根本就行不通嘛!”
然而事实上,这方法还是行通了。知道这事儿之后,张远便向公司请了假,随后便形影不离地陪着她。不必去很远的地方,市中心就行,丽丽长时间都在外面工作,很少来这儿,因此这里的特色都很令她感到新奇。为了使丽丽高兴,张远这几日都是陪着丽丽去外面吃,要一份大盘鸡,或者烤鱼,或者其他,都是按照丽丽的喜好来。大约有四五天的时候,我下班回来,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显得寂寞和凄凉。于是我换好衣服,在傍晚的尾巴走出家门。
我们上班时间早,六点半就需要在公司报道,下班时间也是蛮早,五点半钟,就离开公司,坐车将近半个小时抵达家里,然后换好衣服,捯饬下自己,已经是六点二十多分。这时节的六点半钟,天还是透明的,不仅如此,我想,这时间也应当是一天当中最好的活动时间。因为已是夏天,太阳一冒头儿,天便燥热无比,把人晒得心头发慌。可是到了六点之后,这太阳落下,风吹了起来,便把人心头的闷吹尽了。时值这时,工人下班,孩子放学,而外面呢,又是一番好景致,因此便常常携手,出来溜达,或去广场,或去湖畔。再往后推一个小时,这世界的白光才渐渐散去,这时候,天可是愈加清凉,而散步的人们呢,更是意犹未尽。天色虽说暗了,可是城市却是不夜的。到了这一时间,夜景才是刚刚开始呢。这城市中的各个超市、店铺,都在这时间亮起光,就连街市、道路,星星点点的光也连成一道道辉煌。我走在这路上,恍若置身于一道河流之中,这河流蜿蜒曲折,而又辉煌明亮,我置身于此,仿佛处在异世。
我大概好久没有瞧瞧城市夜的景色,今日难得,得要好好瞧个够。我之前,尚未回乡的时候——我说过,我做的是粗话,并且工时长,常有加班,下班的时候大概已经到七八点钟,浑身疲乏,而又给累得酸痛,总想着快点儿回家。回到我那个出租屋,倒头便睡,因此,赏看夜景的一颗心早就给疲累摧垮了。之前我上学的时候,尚且跟着我的朋友去外面玩一番,直到很晚才回来,看看夜景,吹吹晚风,总觉得惬意自在,而又因刚刚喝完酒的缘故,什么烦恼呀不快呀也就随风而逝了,自个儿的身子也就跟心一样,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跟着晚风,或者我们大声唱着的粗鄙的歌,飘呀飘,越飞越高,乘风而去,扶摇直上,一直飘到了月亮坑坑洼洼的表面上。我跟几个朋友并排坐在环形山上,然后喝酒、碰瓶、对吹,咕嘟咕嘟灌下去,然后醉眼朦胧地瞧着挂在中天的地球,那是一颗蔚蓝的星,在大宇宙中微微闪亮。
我告诉你,不必就此羡慕什么,我讲的再好,那也不过是从前。这样的好时光不过两年,随即我们就从学校离开,进入职场,并开始各自的生活,彼此少有联系。直至现在,大约四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们的联系方式虽然仍旧在我的手机里存着,却已不再联系了。甚至有些朋友,已经在列表中将我删除了,电话打过去,是一个女子接听,礼貌地告诉我说: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有些东西,总得给时间磨得不成样子,回身去找,什么也变得模糊。至于曾经留过的痕迹——譬如合影,多年之后,你大概会惊异于旁边的人的身份,并且努力地回想他的名字——嗨!你看,我这副德行还没有改掉,仍旧老是思忖过去的事儿,并且陷入其中不肯离开。我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常常是这样一副样子,一个人迷迷离离,不知不觉就开始想起过去,两个人讲话的时候,又老喜欢听别人去讲述,而自己默不开口,并且经常陷入别人的故事中不能脱身。我的思维经常不受我控制,就好像那不属于现在的我一般,总是被回忆拉扯过去,被别人的故事拉扯过去,至于我自己——我为自己的未来着想的时候实在是少得很。关于未来,大多数时候,我是在向别人询问,或者想着让一些前辈向我传授些经验,又或者,我坐在黎明的山头上等待太阳的到来。这是崭新的一天,从宏观意义上来讲,但是之于我,这只是一个像极了昨天一样的明天罢了。我在这样的光阴下空耗生命,自知,因此感到恐惧,却并不思忖改变或者说不知如何改变,这就让我感到无力。我就这样恐惧着无力着,坐在山包上去迎接明天。我告诉你,把这明天给谁,也比给我更有意义。我迎接第二天,或许只不过坐在山包上看一天日头新走的轨迹,以此来打发我不知如何利用的时光。有时,我想到我的人生还有七八千天可活,不禁为此而感到恐惧。我的思想经常陷入妄诞而不知所以。有时候我担忧未来,觉得我的未来就是一沉重的秤砣,坠得我发慌,有时候却又觉得我的未来薄若一张纸,空落落一张,里面什么也没有。说“未来是一张纸”,这意向被许许多多的人去引用,他们说未来本就是一张纸,就等待着你去书写,然而正是这一广泛的意向,让我心生恐惧,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去做。我有志向,但我知道那是空的,并不实心,否则的话,我就应当在第一次闯进城市的时候做出点儿事情来,我的一事无成,便是对我无用的明证。如今,我在家乡里呆了将近两个多月再次进城,却又不知道结果如何,然而我可以预知,这结果仍旧不尽人意。纵使我栽种的那棵树生出果实,也不过如泡影一般,经不起日光的照射。一到白天,阳光射进树缝,那果实里的果浆便流了出来,滴到地上,随即一群苍蝇嗡嗡而来。这时再瞧树上,果实也不过瘪成一张皮,毫无用处。
自小时候起,我就羡慕许多人:诚信者、高尚者、还有伟岸者,等等等等。他们身上具备的一些品质让我十分着迷,我自知不如,因此渴望着成为他们那般人物。不得不说,我见过很多天赋异禀的人,他们很小的时候眼睛里就透露着成年人的精明,并且语出惊人,十分令人喜欢;我也见过那些特别努力的人,我高中同学里就有一个,是一位女生,也是我高中时代最为钦佩的女生之一。高一尚在军训的时候,我跟她就同拿前后门的钥匙,总得提前到,方便同学,然而她每次来的都比我早,我看在眼里;及至后来,在这学校熟络了之后,这教室的门也不锁了,我们的工作倒也懈怠下来。我随着舍友定的铃声起床,随即跟他们一起洗漱,奔出宿舍。有几次因为晚起的缘故,还因此迟到,在外面罚站。但是到了高二下学期——大约是一轮复习之后,我因为一些特殊的事儿(那阵子我特别地荒唐)而夜不归宿,每晚外出,而又在四点半的时候睡眼朦胧地往学校赶,到了教室,赶紧披上衣服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会儿——而就是在这段期间,我看到,每天最早来教室学习的,仍旧有她的身影。我这荒唐持续了一百多天,我的亲眼所见,也得有一百多天,这些天里,她每次来的都是最早。不仅如此,我们高三后期,可以申请不去午休,而在教室学习,她也是首先申请的一批人。那时我虽然荒唐混账,但瞧见这努力,也觉得心头震颤,吃惊不已。整个高中,她得努力了三年了吧?她算是找到了一个自始至终的活法,而我没有。我在这敬佩之后产生的情绪便是羡慕,我这不知所谓的人羡慕她生活的充实。
那时候我还羡慕一种人,他们是大力量者,我还送给他们个别号,叫做心想事成的人。我缩在班级角落,企图变成倚在墙角的扫帚,眼睛却嗖嗖地往教室里觑。说真的,虽说那段时间我不学习,趴在桌子上总给人不够机灵的感觉,但我却在找我的榜样——榜样这个词儿,用的不对,倘若更加准确一点儿,就是自己所敬佩的人。榜样大抵是自己要标榜的,然而那个时候我没这心理,就只是单纯的羡慕敬佩而已,要说成为他们那样的人——我尚且自知,那时绝没有这种想法。
至于我刚才所讲——心想事成的人,我大抵更无法成为。之前那位女生,只要我下定恒心去努力,所得结果想必并不比她差,然而这心想事成,却绝非我用努力便可以追赶得上的,倘若非要我归类,我大抵会把他们归到天赋中去吧。像这等优秀的人,我大抵还是在学校里见过的,他们行事作风,绝对像我之前所说,老道得很。我有个同学,演讲极其出色,趣味横生,且意蕴深邃。他自个儿也是蛮有气质的一个人,站在台上一点儿也不畏生,就是磊落地讲,十分了得。我羡慕,曾经暗中学习,他每次上台去讲,或者讲题,或者做报告,我都坐在底下认真听,并且向其学习。我学他的气质,学他的风度,学他那股磊落自然的劲儿,我在课余或者空闲时间反复地练,自觉练得不错,直到有一天等到我上台,看着台下五六十个同学盯着自己,就觉着心里发抖,两只腿也是颤个不停。掐一下大腿,暗骂自己没出息后,再去想之前准备好的词儿,却发现原本完整的片段成了一个个零落残缺的词儿,这冷汗便冒了上来,又瞧见众人等我说话,更是觉得心慌,时间长了,场子冷了,我也愈发心急起来,胡乱编了几段词儿,说了不到两分钟,就蛮尴尬地下台了。
这大概就是我第一次上台讲话的情景,我记得十分清楚。当时我知道第二天要上台,耗掉了两个晚自习的时间去列大纲写稿子,临到开讲,却什么都忘掉了。我心里不甘,总觉得一股火气窝在心里十分难受,然而又无可奈何。自那以后,我就变得畏惧在人前讲话起来,如果非要不可,我也是推辞,推辞,心甘情愿把这风头给别人出,自己就在台底下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