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婉还在开往苏州的火车上时,小婉就对我说:“梁兄,到了苏州你别住宾馆,你就住我家,住我母亲的家吧。”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婉一直望着我,一句话也没说。
小婉将在医院里日夜陪伴她的母亲,我一个人怎么能够住她母亲婉儿的家呢?
家是心灵的港湾。
家是一个人最私密、最隐秘的心理档案。
我出于对婉儿的尊重,我绝不能闯入她的“心理档案”。
婉儿住在重症单人病房。
按医院规定,每天下午十五点至十七点为探视时间。只有小婉作为直系亲属,方可日夜守护在婉儿的身旁。在探视时间里,婉儿她们话剧院的领导、同事,婉儿的亲朋好友们纷纷前来看望婉儿。
我是谁?我算什么?我和婉儿是什么关系?我和小婉又是什么关系?
名不正言不顺,因此,我不能够时时刻刻地守在婉儿的身旁,不能够像钉子似地“钉”在婉儿的病房,我必须回避,否则,我将会引起人们对我的身份的好奇,猜测,疑问,甚至是胡思乱想。
社会是人与人的关系的总和。
人与人的关系错综复杂,微妙深奥。
生活是一块天然的是非之地,无事生非,捕风捉影,说三道四,弄假成真,人言可畏啊!谣言是把杀人不见血的软刀。
我并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婉儿是个单身女人,说的残忍一点,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不能够给婉儿造成任何一点负面的影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小婉很理解我对客观因素的顾虑。
我在医院附近找了家旅馆住宿,白天,我在婉儿病房的后院里的一片小树林里踱来踱去,小婉在病房陪伴着她母亲,小婉不时地站在三层病房的窗前,含泪远远地目视着我,在前来探视的人们离去后,她朝我轻轻地招招手,我方前往病房去看望婉儿。
小婉抽泣地对我说:“梁兄,真是苦了你,苦了你啊!”
我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
在生活中常常会出现十分惊人的相似的场面。
在那片小树林里,还出现了一个男人像我一样,每天白天,他都出现在小树林里。
从他身上透出的那股气质,我敏锐地感到他乃文艺界的人,他面部的表情十分复杂,蕴含着焦虑,然他对情感所流漏的不同程度的掌控,俨然像一个导演、演员对表演的艺术性把握。
我心里惦记着婉儿,心情万分地焦躁,我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埋着头,在小树林里的林荫道上不停地转啊转啊。
所不同的是,我俩转的方向相反,我是顺时针的转,他是逆时针的转,每当我俩相遇时,谁也不看谁,都默默地擦肩而过。
一次,我手里拿着烟,那个人和我相遇时,他突然在我面前停下了脚步,冲我说:“给我一支烟。”
我一愣,呆呆地望着他,他的举动太令人感到反常了,他连最起码的礼貌都没有,俗话说:烟酒不分家,尤其是抽烟的人,四海之内皆兄弟,但我和他毕竟是素不相识,况且是他有求于我,向我讨烟,然他不仅一点点礼貌都没有,甚至态度十分生硬,十分粗暴,他应该说“请给我一支烟”,可他不仅没有“请”字,而是以一种命令、强迫的口吻在逼迫我,让我乖乖地给他一支烟,他的这种无礼、蛮横、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气势,使我一下子难以接受,但我并没有生他的气,我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烟盒,从中取出一支烟,递给了他,又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着。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连一声谢谢都没说,便旁若无人地走了。
他又在小树林里不停地转了起来。我一边在小树林里转,心里一边想这人真怪,真怪!但我不仅没生他的气,反而却在心里喜欢上了他。
高尔基说“文学即人学。”小说是塑造人物形象的艺术。
艺术的生命在于个性。
写小说就是要写出生活中那形形色色的各种人物来,写出黑格尔所说的“这一个”人物来。
此时此刻,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很怪,很奇怪,但正是因为他的怪,才引起了我对他的极大兴趣,他的怪正是区别于常人的异,这个“异”,就是引发我对他的极大兴趣,此人虽显得有些另类,有些反常规,甚至荒诞,有悖伦理的逻辑,但正是因为这些,他对我来说才是个谜,才引发我迫切地产生了想解开这个“谜”的追问和探析。
我是个十分注重生活细节的人。
细节是文学作品的血液。
在他身上有一点早已引起了我的注意,每当小婉来小树林里看我的时候,我发现他总是躲在小树林远远的一个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婉看。
可小婉似乎并不认识他,每当小婉和他相遇时,小婉都低着头,从没看过他一眼。
而他和小婉相遇时,他也没任何表示,俩人都是默默地擦肩而过。
但他又总是在远处的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婉看,他的这个反常的举动,一直在我的心里产生着一个强烈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