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6年1月8号,回到拿骚只有两天的“嫩苞米号”再度扬帆离港,航向直指佛罗里达群岛的西南角——基韦斯特。
这次出航的费用是荣兵厚着脸皮朝小叶芝借的,也就是当初送德克帮去大伊纳瓜岛的“凯瑟琳号”船长。小叶芝一如既往地豪爽,但荣兵也不好意思借太多,只借了15镑,所以这次出航还是一切能省俭就省俭。吃的用的尽量挑最便宜的买,还从小妮儿家的商店里赊了些船上必要的工具和备件。
这次是荣兵和费什联手把大伙骗了。没办法,费什家族的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两人就秘议了一个计划,以费什手中有1622年在大风暴中沉没的西班牙大帆船“圣玛格丽塔号”沉船地图的名义,实施这次“拯救波西兰”的计划。
费什曾带着疑虑问过他:“罗宾,你怎么确定‘奥维多之珠’不在‘阿托查夫人号’上,而是在‘圣玛格丽塔号’上?”
荣兵当然没法告诉费什,他曾饶有兴味地在网上把那个寻宝的记录片连看了三遍。“阿托查夫人号”上没发现珍珠,多是巨大的银锭和黄金饰品。而“圣玛格丽塔号”上却发现了几千颗珍珠。当时一定是那位宝船队副司令没有遵照都督府管家的嘱咐,把“奥维多之珠”和其他美洲搜刮来的珍珠都集中存放在“圣玛格丽塔号”上了。但这个问题比较容易回答……
“费什,想想你父亲临刑前的那几句话——那个‘女人’不是我们要找的!我们家要找到的是她的‘姊妹’!想要找到她的‘姊妹’,就想想‘咱们现在的家乡’!”
费什皱着眉摇摇头,还是不能理解。
荣兵笑了:“费什,你父亲在刑场上没法用明语直说,只能用暗语表达。他说的‘那个女人’,明显是指阿托查夫人,这个你也想到了吧?”
费什点点头:“我是这么想过,可是后面的话听不懂,就不敢确认了。”
“对,问题就在这儿了。我以前在拿骚听一个老水手讲起过当年的事儿,那支宝船队一共有29艘船,除了‘阿托查夫人’这个女性的船名外,另一条女性的船名就是‘圣玛格丽塔’。所以你父亲所说的她‘姊妹’就必然是‘圣玛格丽塔’号。”
“那……我父亲最后那句‘咱们现在的家乡’……啊!啊呀!我明白了我终于全明白了!我的家乡就是‘玛格丽塔岛’啊!我父亲是要用家乡的名字使我联想到那条船……神啊!我可真笨!”
费什解开了自己的疑问,却又把疑点落到了荣兵身上……“可是罗宾,‘阿托查夫人’的位置是我们家族三代人用了六十年才找到的,我敢打赌这世上再没别人知道。那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呢?”
荣兵对此早有准备了,他非常诚恳地拉着费什的手说:“费什,请原谅我真不想撒谎欺骗我的朋友。这是一位可敬的老人的秘密,但他与你隔着……很远很远,丝毫不会影响到你。当然,我希望你也不会影响到他。为了得到这个秘密,那位老人失去了他心爱的长子和儿媳。即便出于对他的尊重,我也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这个秘密的由来。费什,你能谅解我吗?”
费什没说话,只是用力地握了握荣兵的手!
对德克帮其他人的说服工作没费什么劲儿。正是山穷水尽百无聊赖之际,忽闻在荣兵的劝说下,费什愿意拿出祖传的沉船藏宝图与大家共享!地点又不是很远,就算藏宝图是假的,跑一趟去试试,大伙还有啥可损失的?
航行的方向是逆着墨西哥湾洋流,“嫩苞米”的速度并不快,8天后的傍晚才抵达佛罗里达群岛西南端的基韦斯特。大伙上岛做了简单的补给,在“彩鹫客栈”吃过了晚饭找房间住下,一起商议了明天去沉船地打捞的计划细节。
荣兵记得清清楚楚,那个沉船地点就在基韦斯特以西65公里处。船沉在浅水区,就在水下大概五六米的海床上。这样的深度别说波西兰了,就是对德克帮其他人也都不算事儿。因为电视片里对沉船的具体地点做了超详细的地标参照动画模拟,一直深深印在荣兵脑海里,他基本不用担心在茫茫的海面上找错区域。
现在唯一让大伙有些担心的,就是这两天的天气似乎越来越阴沉了。
次日凌晨,天空愈发显得阴沉难测了。风越刮越大,远处的西边天际更是黑得像夜晚一样。大伙在客栈的餐厅里吃了顿简单的饱饭就匆匆出发了。
下午三点多钟,在人脸群岛“马奎萨钥匙”的正南方,“嫩苞米”收起半帆,正随着荣兵的指挥慢慢调整着角度和方向。荣兵跑到船头转过身来,眯起眼瞄着北方“马奎萨钥匙”下面的那个点,在脑海中确认了一下,又跑到船尾,对着东边那块海中的岩礁瞄了一会儿……
“螺丝,再往北走上2链(370米),然后往西移动三四十浔(60多米)。”
螺丝腿儿依言转舵,切里贝格操帆,其他人用船桨辅助,按照荣军师的吩咐一起动了起来。
到达指定位置收帆停船后,荣兵又船头船尾地来回跑,反复确认了几次,最后抬起头来很确信地说:“差不多,大概就是这片水域了。”
老德克眯起眼睛望着西边那片漆黑如墨的天际,有些忧心忡忡地摇摇头:“孩子们,不管找没找到东西,咱们都得快着点儿了。”
众人答应一声就准备下水了。
天气闷燥得极为异常!令人感觉特别不舒服。按照之前定好的计划,老德克带着贝格在船上接应,其他六人下水。大伙纷纷脱下衣裤,只穿着用细麻绳系紧的大短裤。费什把上身探出船舷,双手遮在眼睛两侧朝水下仔细看了看。朝大伙点点头,手扒船舷跨了出去,仰头猛吸一口气,松开船舷一低头……就沉入了水中。
啥?海神入水的姿势这么稀松平常啊?还以为咋也得有个凌空飞跃再加个花式转体啥地呢。这跟游泳池浅水区里刚学游泳的大婶大妈在水里练憋气儿的动作有萨子区别嘛?
没能看到精彩的海神入水式,荣兵很不爽地使劲摇摇两条胳膊,站上船舷边的踏板,大腿一弓双脚用力一蹬,身体凌空之后猛地向下一折……“唰”一声地扎进海里!其他人也都跟下饺子似地“扑通扑通”纷纷入水。
海水温凉清澈,六条大鱼欢快地摆动双腿舞动双臂朝下方的海床游去……
荣兵鼓着腮帮子眯起眼睛朝斜下方看去,只见水中的费什长发犹如一匹黑亮的锦缎,随着身体的前冲,在水波中飘荡着优美的弧线……也没见他像大伙那样用力地舞胳膊摆腿,好像只要全身肌肉有韵律地轻轻一动,整个人就能“唰”地一下在水中冲出去好远!
不必怀疑了,费什真的是海洋之子!他丝毫没有陆地动物强行进入水中的那种违和感。这里就是他的家,此时的他,就像个闲适的主人在自家庭院中漫步一般的悠然。
费什回头的时候荣兵注意到,人家根本没像大伙一样双眼圆睁或眯缝着,也没有表情狰狞地鼓起腮帮子。他的脸平静自然,就和在陆地上没什么两样。甚至感觉他连嘴唇都没抿紧,这点可真让人惊着了!要知道,在自由潜水时,嘴里的空气是用来平衡耳压的,至关重要!看费什的样子,难道他的耳膜就不会被失衡的压力挤爆吗?服了!终于知道人家为啥敢叫海神波西兰了。
海水清透,微蓝中还带着些碧绿。数尾蓝条石斑鱼从几人的空隙间穿梭,几条额斑刺蝶鱼在荣兵的眼前逃命似地飞掠而过!远处有大大小小的几只灯塔水母在一振一荡地向海面飘升,一群又一群的玛丽鱼却像是感知到世界末日将临一般,急促地摆着五彩斑斓的艳丽尾鳍朝远处的深海中遁去……
六人先后接近了海床。因为算是浅水区,这里的光线并不太幽暗,能见度还不错。几只深海东方扁虾趴在发出绿光的菟海葵枝杈上。凹凸不平的海床把海水聚凹成一个个银色的小汤碗,在光线的反射下耀眼欲花。
费什在水中轻快地转动着身体四下张望,忽然伸出胳膊朝一个方向指了指,然后又指了指大家再指指上面。接着就轻巧地一旋身,从头到腰再到大腿用力一荡……整个人就像条箭鱼一般“唰”地一下朝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荣兵使劲睁大了眼睛朝那边望去,看不清楚,隔得太远了。只能隐约地看到,那边岩礁下的海床上似乎有一片漆黑杂乱的堆积物,很可能就是“圣玛格丽塔”主船体的残骸了。
他也想跟着费什游过去,但马上就判断出根本不可能。荣兵现在已经略感胸闷耳鸣了,脸上的肌肉也在微微颤动,再耽搁一会儿,心里一慌就容易出问题了。他明白费什的手势就是告诉大家上浮,他要自己去那边。荣兵不敢再犹豫,也对大家指了指上面,然后双手一勾一勾地划着水,双腿用力摆动着向水面浮去。
“豁啦”一声出水之后,大口大口地吐出胸中那团浑浊不堪的气息,荣兵马上感觉到海面的风比入水前更大了,天空的颜色也已经阴沉得有些狰狞!大伙在海面踩着水平复了一下呼吸和心跳,就纷纷朝“嫩苞米号”游去。
“费什还在下面?”老德克的神情有些紧张。
荣兵接过贝格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点点头:“没事儿大叔,放心吧。你是没看到啊,费什在水里边简直太……”
“我不是担心他,我在担心它!”老德克的脸色就像此刻的天空般阴沉。
远处那片漆黑如墨的天空就像个全盛时期的邪恶帝国,正用它那永无餍足的胃口和令人惊恐的速度疯狂地扩张着疆域!正以它那摧胆碾魄的决心和阴森磅礴的气势朝你头上无情地压来……
暴风雨?胡大砍??荣兵还没体会到它的厉害,却已经知道它的出场气势有多骇人了!
“船长,咱们赶快往西边划一点,沉船就在礁石那里,费什往那边去了。”
船上的人慌忙动了起来,七手八脚地把帆升起,几个人拼命地用船桨划水,“嫩苞米号”朝西边海中那块礁石缓缓驶去。
“我——靠!”把舵的螺丝忽然伸手朝礁石那边惊慌地指着……
在那边远远的水面上,不时有一道邪恶的背鳍飞快地在水面划出一条刺眼的斜线,又阴险地迅速没入水中……是鲨鱼!
“行!行!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哈?奥维多之珠可真是个自带恶咒的东西哈?刚想动你,你就整这千军万马的大场面来吓唬俺们哈?!”
听着越来越凄厉的风声和帆布越来越烦躁的鼓胀,望望远处海面上那些时隐时现的鲨鳍,再回头看看身后头顶上那片越迫越近的浓黑,荣兵突然有种动物感知到大难将至的惶恐!
“豁啦!”费什终于出水了!他手扒船舷轻轻一纵,抬腿就迈进了小船。松开紧攥的左手,叮叮当当的金属声落到了甲板上,应该是刚才在水下捞起来的。可现在根本没人注意这些了,老德克见费什平安登船,马上大吼道:“贝格切里升帆!罗斯左舵两个罗经点!其他人用桨!快快!”
“德克船长!请再等我一下!”
所有人都惊愕地望着费什。
“不可能!现在恐怕都太晚了!走!!”
“我看到那个装珍珠的盒子了,就压在坍塌的船长室里,刚才就只差那么一点点时间!让我再下去一次吧!求您了!”
“去他 妈的珍珠吧!快走!!”
“大叔!给他一次机会吧!费什要找一件性命攸关的东西,和钱无关!”荣兵也扯着脖子在嘶嘶狂叫的风中大喊。
“好好好妈的快快快!只给你五分钟!”
“三分钟!”费什一边说一边转身就要下水……
“等等!”荣兵赶紧把疯狗刀递了过去……“当心那几条畜牲!”
“礁鲨而已,不用怕。”
费什没接刀子,说音未落,他已经跃出船舷,像根铁筷子一般无声地扎进海里。
气温骤降!感觉越来越冷了……在热带海域很少会有感觉这么冷的时候!头上还没有雨,从西边刮来的风中却裹夹着大量的水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脸上冰凉生疼!
“嫩苞米”似乎已经嗅到了极为不祥的气息!它开始烦躁不安地吱呀作响,心神不宁地左右颠动着!帆索也在风中“嗡嗡”地哀鸣,时不时地又会突然发出“咻咻”的惊叫声!
眼睁睁地看着费什入水的地方只有微波在不安地躁动……眼睁睁地看着远处那些恐怖的鲨鳍时隐时没地划破水面……眼睁睁地看着天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漆黑……眼睁睁地看着西边的海潮有如千军万马一般杀气腾腾地奔涌而来……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简直就是等死的感觉啊!
荣兵咬着牙瞪着水面!十片指甲几乎都抠进船舷里了;螺丝双手紧紧抓着舵轮一动不动;切里和贝格死死抓住帆布按在桅杆上;梅里尔小托尼胳膊僵直地摆出准备划桨的姿势一动不动;老德克脸色煞白地紧盯着西边步步逼近的黑云和在它之下翻涌而来的怒浪狂涛……此刻小船上载着的不像是七个活人,倒像是七尊雕塑!
这是荣兵有生以来过得最慢的几分钟,简直度秒如年!
远处躁动隐现的鲨鱼鳍中忽然有三四条如同利箭一般朝这边射来,所有人的心立刻都揪了起来!
“豁啦!”
费什钻出水面把一个黑黝黝的东西扔在了甲板上,人刚扒住船舷就大喊一声:“走!”
等这一声仿佛已经等了一个世纪!切里贝格立刻松手扯起了风帆,相对于小单桅船来说过于硕大的帆布瞬间就兜满了风,使得小船猛地向前一挣!
荣兵老德克梅里尔小托尼每人操着一片大桨玩命地划着!螺丝见船动了起来,立刻抓住舵轮向左猛打!“嫩苞米号”整个梯形的帆面完完全全地把西边吹来的狂风兜了个结实,似离弦之箭一般猛地蹿了出去!此刻所有人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下念头——你 妈的快跑啊!!!
浓郁得能吓死人的黑云不时会被闪电“唰”地撕开一道刺眼的白色大口子!片刻之后,就是一千门重加农炮齐射般的闷雷声隆隆地追来!不但震得人脑子里嗡嗡地乱响,甚至连心脏都像被震碎了般地生疼!身后的海面上,那条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的白线犹如一群奔腾咆哮的白狼群,纷纷张开巨口舞动着利爪,似乎是要撕碎胆敢挡在它们面前的一切和一切!被空中的黑云团和海面的白狼群疯狂追杀的几只白羽海鸟早已慌不择路,被狂风吹得忽上又忽下,正绝望地哀鸣着,趔趔趄趄地拼命向前飞蹿!而在这几只命悬一线的海鸟更前面的,就是同样命运未卜的“嫩苞米”了……
在海洋学院读过的资料荣兵还记得,通常海面上热带气旋的移动速度是每秒1-9米,也就是说,最大时速也不过30多公里而已。可“胡大砍”绝不是!它是带着誓要摧毁一切的怒意在疯狂呼嚎的邪恶之神!乌云是它漆黑的战袍,巨浪是它咆哮的坐骑,狂风是它暴躁的呼吸!它就像一辆油门已经踩到底的巨型卡车,正以目测至少50公里以上的时速在疯狂地追逐着航速最多16节的“嫩苞米”……
整个海洋都在响应着“胡大砍先生”的愤怒!墨绿色的海水像是开锅了一般从里往外翻涌着令人惊悸的白色泡沫!海涛的起伏夸张得犹如就要挣脱海平面去迎接西边压来的黑色天幕!
狂风已经疯狂了!其速未知。但荣兵凭常识也知道这绝对是时速200公里以上的暴风!在这样的暴风中,连呼吸都成了一件极其艰难的事!
跑在“胡大砍”之前的这阵暴风在救命,它鼓起腮帮子把“嫩苞米”吹得大破自己的航速纪录!可这阵暴风却也在害命,像“嫩苞米”这样结构弱爆了的轻舟,怎么禁得起它这么变态的游戏强度啊?这就像你头盔护具啥啥没有,屁股底下的摩托车却作死似地以200公里的时速在自动狂飙!
所有人的脑子都木了!思维变得简单无比,此时智慧之类的高级技能几乎清零!就是凭着动物活命的本能在下意识地反应着。
费什抱起甲板上那块黑黝黝的东西半跪半爬地滚进了船舱,把它用绳子和装淡水的大木桶绑在一起固定好。又连滚带爬地跑出船舱,在小托尼耳边大声喊:“船桨给我!你快脱力了!”
小托尼早已面无人色!不知他是听不见还是听不懂,还在本能地竭力划着桨。可他的动作已经基本没用了,有时连桨面都没伸进水里,胳膊就在那机械地划动着,看来是脑子已经不很清楚了。
费什不再废话,直接抓住船桨把他拖开,自己坐在船舷边疯狂地挥动桨片用力划了起来!
鼓涌的海浪越来越大了!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了!如果再不逃离“胡大砍先生”这个变态的游戏场,那越来越高的海浪会让“嫩苞米”失去前行的速度,变成原地随着十几层楼高的波峰涛谷上蹿下跳,最终被追上来的“胡大砍先生”嘎嘎大笑着掀翻在深海里……
越来越近了……“胡大砍先生”战袍上狰狞的“眼墙”已清晰可见!它的“螺旋雨带”形成的大暴雨已浇得人不辩东南西北。荣兵听见老德克似乎在大吼,让螺丝再次左转舵,或许他是凭着经验和直觉,认为再次向左转舵就能有机会在胡大砍赶到之前,让“嫩苞米”从它的风暴眼边缘逃脱吧。
在这整个地狱都已经翻转了似的暴风雨的怒嚎声中,螺丝肯定听不见老德克的吼声。可螺丝真是把好舵!他回过头来瞪着惊恐的双眼判断着形势,竟然与老德克不谋而合地做出了再次左转舵的决定!
荣兵吐了……实在没法控制了!这不是游乐场里的海盗船,海盗船悠得再高那也是有规律有节奏的,和这完全两码事。“嫩苞米”被浪头高高抛起……然后又“唰”地一下扔进深深的波谷里!这么刺激的海盗船效果哪个变态的游乐场做得出来啊?麻蛋的再说也没有安全带啊!
弥天漫地的雨幕浇得人眼睛辨不清方向,耳朵听不清声音,鼻子喘不过气来!当荣兵已经在一片混沌和绝望中随时待死之际……却似乎感觉海盗船的疯狂摆幅在慢慢变小……灌入耳中的狂风 暴雨的呼嚎声似乎也在悄悄减弱……会是错觉吗?
不是错觉!虽然已经被折腾得七荤八素,但荣兵那迷蒙呆滞的目光还是看到了,就在“嫩苞米”的船尾,胡大砍的坐骑正咆哮着擦身而过!头上的黑云裹夹着闪电和雷鸣,也在朝他们的右后方奔腾而去!“嫩苞米”竟似真的已在逃离胡大砍先生的游乐场了……
又经历了几次差点翻覆的惊险之后,“嫩苞米”这片沧海汪洋中的小树叶正以不低于15节的航速朝东北方向疾速飞去!现在能感到海浪在明显地减弱,看来这个变态的游戏它也玩累了。在此之前,它可是一刻不停越来越嚣张的。也就是说……“嫩苞米”真的逃过了胡大砍的追杀?
躲开了胡大砍的呼吸,风就小了许多。小船目前的航速也就是10节多一点,在这样的速度下,就算果真不幸摔上了暗礁,至少船上的人也不会当场粉身碎骨。当然了,之后在海中淹死累死渴死饿死各种死那都是必须的。
上老是真保佑啊!在这么作死的速度之下,在佛罗里达海峡这么复杂危险的海域里,“嫩苞米”竟然稀里糊涂地一个暗礁也没撞上!
风暴潮刚刚擦身而过,弥天漫地的暴雨却越下越大了!漆黑的海面上,被大雨浇得早已辨不清方向的荣兵心中越来越忐忑了,他正在暗暗担忧“嫩苞米”会不会早已偏离了航向,忽听坐在最前面的小梅子嘶哑地喊了一声:“陆地……”
也不知道是凌晨几点了,八个人在瀑布般的暴雨中,把“嫩苞米”用粗缆绳牢牢地拴在岸边的大礁岩上。费什从船舱里抱出那块黑黝黝的东西,大伙就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基韦斯特岛上那个简陋至极的“彩鹫客栈”走去。
没多说半句话,也没吃东西,甚至都没脱下湿衣服。早已透支到极限的八个人进了房间立刻就地倒卧!五秒钟之内,就姿态各异地在床上、地上、和桌子旁边昏睡了过去。费什也一样,只是他怀里一直紧紧地搂着那块东西。
第二天一整天都没人起来,中间也醒过,因为又渴又饿。可醒了也不想起身,闭上眼睛还能接着睡。与饥渴相比,更强烈的还是累——全身的骨头都断了的那种累!
直到傍晚,八个人才陆续地坐起来发呆。所有人都病恹恹地低着头面无表情,看起来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其实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所有的部件一齐革命了,几无一处还能听从大脑中枢的指挥,想动动手指都费劲儿。就像是在萧瑟寂静的秋天里得了重感冒,在一个细雨中的黄昏听着《Sound of silence》醒来时的那种感觉……身体是软沓沓的疲倦,心中是空落落的茫然,还有一种淡淡的,说不出由来的感伤……
费什也抱着那块东西坐起来发呆。但没一个人好奇地对那件东西看上一眼。他们的初衷的确是来捞沉船财宝的,可不知怎么了,经历过胡大砍的追杀,人好像一下子就顿悟了,灰心了。此刻再提起金钱名利之类的蝇营狗苟,就犹如在听一个遥远陌生得令人厌倦和无趣的词儿。
可人类这种生物永远都是这样,顿悟——假的。看破——暂时的。灰心——不过是累了之后歇口气儿罢了。
这就像每个去过殡仪馆的人,都会有一时的看破和灰心。可实际上呢?两顿饭过后——马照跑舞照跳!接着为之前那些芝麻粒谷子皮削尖了脑袋玩命地争抢!继续被那些琐碎的人间悲愁喜乐主宰着情绪和时光。可曾有过一丝半毫的改变?人生么,不过这样罢了,否则也就没啥意思了。
既然你我看不破,三百多年前的德克帮众人当然也看不破。晚上七点多钟的时候,饥饿这种排名第一的生命需求终于又唤醒了假顿悟中的人们。大伙从饥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食物和金钱,继而就联想到费什怀里抱着的这个神秘的东西了。
八颗脑袋围成一圈儿,中间就放着那个物件。现在终于看清楚了,原来是个小方盒子。外面包裹着厚厚的海泥和水藻,看不清材质。但中间铜锁的位置却露出了金属的锈迹和光泽,很显然,盒子出水后,这个位置被人触摸过。
费什缓缓地伸出手去,轻轻摩挲着镶在盒子上的黄铜小天使……深吸一口气,接过荣兵递上来的疯狗刀,把刀尖插进固定锁扣的铜皮下面用力一撬……“咔叭!”
盒盖被缓缓掀开的一瞬间,大伙齐齐地眯起了眼睛,情不自禁地爆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叹之声!那些被深藏在幽深的海底已近百年的珍珠,犹如骄傲地宣告着自己人间归来一般,迫不及待地将它们最最迷人的光华猛然绽放在这间昏暗的斗室里,在每个人的眼中投射着繁星一般闪烁不定的珠光宝气……
“是、是珍珠……”费什抬起头来激动地望着荣兵,可荣兵却望着盒子正中央一个空荡荡的圆孔,悄悄地皱起了眉头!他用下颌示意费什继续,费什就伸出了颤抖的手指,把盒子里的珍珠一颗一颗地捡了出来,切里在旁边小声数着:“1,2,3,4,5……”
切里数得越来越快,因为费什捡拾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到后来,几乎是两三颗三四颗地往出抓……
“……62!”切里数完了。
费什不敢相信似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荣兵,脸上是一片绝望的死灰色!可荣兵还是没看他,而是拿着那个被扔在一边的铜锁,盯着锁孔的位置皱着眉头发呆……
看到费什惊恐万状的样子,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受到了传染,顿时也都没了看到珍珠时的喜悦,大伙惊骇地相互看看,又不明所以地望向费什。
费什全身都在剧烈地抖动着,他死死地盯着荣兵,似乎干着急就是说不出话来!嘴唇哆嗦得像中风一样,脸和眼珠子都憋得通红!好一会儿才发出了极其沙哑难听的声音……“怎么可能呢罗宾?没有啊!没有莫来勒斯啊!!”
大伙也都惊疑不定地望向荣兵,老德克阴着脸沉声问道:“你俩都鬼鬼祟祟的好多天了!现在还不说吗?”
荣兵脸色铁青地抿着嘴,费了好大劲才控制住自己没去看那个人!他也用极其沙哑的声音开口了:“船长,盒子里少了一颗最大的珍珠——莫来勒斯!”
“莫来勒斯?”老德克皱着眉歪着头似乎在记忆中检索……
“对,它的另一个名字您或许听到过——奥维多之珠!”
“哦……”老德克身体后仰,眯起眼睛靠在床沿上,忽然冷冷地哼了一声:“怪不得!”
房间里一片死寂,没人出声。老德克冲荣兵扬了扬下颌:“罗宾,那把铜锁给我。”
荣兵头也不抬地把手里的铜锁递给他。老德克接过去只看了一眼就“当啷”一声摔在地上!忽然咧开嘴乐了:“费什,罗宾,你俩这是干啥呢?有必要为那么个东西愁成这样吗?有人替咱们把雷顶走了,你俩还有啥不乐呵的?嗯?”
大家都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没人出声。老德克又换了一种嘲弄的口气接着说道:“你俩也太嫩了吧?难道从来就没听人说过,像咱们这种小角色,名气太大的珠宝绝对不能沾吗?奥维多之珠?我没记错的话,那是当年要进献给国王的珍珠吧?开他妈什么玩笑?这样的东西你也敢碰?就干脆直说吧,你们是想死在黑市商人后院的枯井里?还是死在某个监狱黑牢的便桶里呢?嗯??”老德最后这两句话说得异常凶狠!
荣兵紧绷着脸摇摇头:“船长,这件事根本就与钱无关!那颗奥维多之珠是人家费什要拿来救——命——的!!”
荣兵最后这几个字是咬着牙说的!
“噢?这样啊……”
老德克眯起眼睛扫视了一圈儿,见有的人还在傻呆呆地望着他,有的人脸色难看至极地低下头去,就“嗤”地一声又笑了。忽然跳起身来,一脚就把地上的铜锁踢飞了!满脸烦躁之色地大声吩咐道:“饿了!罗宾梅里尔,去老板那儿弄点吃的来!切里费什贝格罗斯,去跟我查看一下救了我们所有人性命的嫩苞米!它可比有些人都可靠多啦!其他人!留下!把屋子给我打扫干净!这里简直脏得令我恶心!我希望大伙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恢复原样了!”
众人都遵照帮主的吩咐,默不作声地起身跟了出去。
晚饭是拿回房间里吃的。简简单单的八个粗面包和一大盆鹰嘴豆烩肥肉片汤。
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显然是认真地打扫过了。七个人在咕囔咕囔地嚼着面包,呼噜呼噜地喝着热汤,只有费什手里捏着面包在发呆。
“吃东西吧,费什。”荣兵嚼着面包说了一句。费什也没看他,目光呆滞地摇摇头。
“看完这个能吃饭了吗?”荣兵随手就掀开了费什面前的那个铅盒……盒子正中的那个小圆孔里,竟赫然摆放着一颗被周围的小珍珠众星捧月一般环绕着的,椭圆形的硕大珍珠!
“你……它……我……”
费什脸色煞白!伸出手来哆哆嗦嗦地指着那颗“奥维多之珠”……然后面包掉在了地上,然后他就昏了过去。
1716年1月22号下午,满身创伤的“嫩苞米”带着曾经从胡大砍的獠牙间逃出生天的无上荣耀,缓缓地驶进了拿骚港西边狭窄的水道,在码头边上静静地停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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