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牡丹这么一提醒,杨之鸣倒想起了白日的种种来。人人皆知李夫人王姝自嫁入李府以来恪守妇德,事事孝顺,深得李府人心。因婚后两年无所出,王姝自感失德,更是张罗着为李致远娶了四房妾侍,如此大度更是让李泊宁异常器重,日常李府的琐事便都交由王姝去打理了。
平常人家里,若是丈夫死了的,那为人妻子者定是哭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的。然今日在虞欢楼,王殊面对李致远的身亡,她的表现实在太过异常了,莫说是牡丹,就连杨之鸣也看了出来。这夫妻二人,也或许并非像外人说的的那样和睦,其中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呢。
牡丹一双眼看得明白,她已看出了王姝其实并不深爱着李致远,只因她从这位人人称赞的李夫人眼里看出了一丝快意来。
五月末的金安城已隐隐有了盛夏的光景,太湖旁柳枝飞扬,柳树下开着洁白如雪的丁香花儿,花丛里蝶舞蜂飞,在夺目的艳阳下乱欲迷人眼。
太湖水面上碧绿的荷叶亭亭玉立,微风下涌起一层又一层绿色的波浪来。湖中数艘小船在密密麻麻的莲叶中来回穿梭,所过之处偶尔惊起一两群鸥鹭,从绿叶丛中便飞起了白色的鸟儿,在太湖上空徘徊一阵,便又落回到那密叶深处去了。
岸边的雨亭下,盈盈立着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裙的蒙面女子,女子眼眸温和明丽,透着水一般的淡泊来。女子望着远处的莲叶丛里出没的小船,眉宇间隐隐有抹期羡的神色。看那小船,却是寻常人家的小木船,船上渔女游游荡荡,木船无出众之处,船上的人也无出众之处。
姗姗来迟的王姝顺着牡丹的目光望着那湖面,实在不知晓这名鼎鼎有名的歌姬是要向往着什么。
王姝今日着一身青白色的素衣,一头乌发仅以一根白玉簪子绾了个发髻,耳上饰以珍珠耳坠,实在是淡雅得很,就连面上也仅仅是轻施脂粉,再无其他,与昨日的富贵奢华相比竟旁若两人。
王姝缓缓行至牡丹身后,尚未出声,那牡丹便轻轻一笑,淡言道,“李夫人可终于来了,牡丹在此可是等候多时了。”
王姝闻言微蹙秀眉,李致远昨日刚死,牡丹又是虞牡亭的歌姬,按理说两人在这种节骨眼上不该碰面才是,况且王姝与牡丹平日里又无来往,无甚关联。
今日一早,李府门外不知打哪来了一小儿,让门口守卫将一棵七明子送到了王姝手中。别人不知晓是怎么回事,王姝心里却是无比地清楚,因而一见到七明子,她的脸色瞬间煞白,追出府门找到了那小儿,才知是虞牡亭的牡丹姑娘要请自个儿到太湖游船呢。
王姝心知牡丹邀她并非是为了游船这样简单的,对方既让人送来了七明子,想必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已让人知晓了。王姝一时间心慌意乱,这牡丹也不知是见还是不见的好,犹豫许久,眼看对方邀约的时间已至,王姝咬咬牙,寻了个由头便只身出门赴约,怎知却还是来迟了。
王姝眸色森然望着眼前的女子,心怀警惕,语气冷冷说道,“王姝与姑娘素不相识,不知姑娘邀王姝出来所为何事?”
牡丹无视王姝的警惕,仍是柔柔一笑,道,“牡丹邀夫人前来自然是有事儿,”望了望亭外来来往往的行人,牡丹续道,“不过此处说话多有不便,还请夫人随牡丹上船,届时牡丹自有话要与夫人说。”
不料牡丹竟还要将自个儿带至船上,王姝眉心微微一蹙,微有不悦。怎奈一转念想起那棵七明子,王姝心中不由一悸,升起了些不好的预感来。咬咬牙,王姝终究点了点头,心里想着且跟着牡丹,看看她要做些什么名堂来。
牡丹眉目舒朗,朝着太湖招了招手,一名渔女眼见牡丹招手,便将小船缓缓摇了过来。牡丹迈开莲步先行踏上了小船,王姝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牡丹上了船便在船头坐了下来,王姝高高立着,神色似有些不耐,催促道,“王姝既随姑娘上了船,姑娘有什么话想说的便说罢。”
牡丹却是灿然一笑,悠然说道,“夫人急什么,要说的牡丹自然会说,现下还是请夫人先坐下来吧。这舟船摇晃,夫人若是立着不稳落入湖中,那牡丹可是罪大了。”
见牡丹有意推延,自己又奈何不得,王姝只得坐了下来,虽与牡丹面首而坐,王姝神色却是冷冰冰的,眉宇间隐隐透着戒备。
撑船的渔女见二人坐稳了,便撑着长竿将小船驶离了岸边,朝着湖中的荷叶丛里缓缓而去。 虽是春末,太湖里的荷叶却已有半人来高了,小船拨开密密麻麻的莲叶,游进了莲叶丛的深处,艳阳底下,宽大如盆的莲叶投下一处处阴影来,小船躲在莲叶的阴影里,甚是凉快。
莲叶丛里寂静幽谧,四处只有流水声和虫鸟的鸣叫声。
“现下四处已无人,姑娘有何指教便请说罢。”王姝正襟危坐,一双桃花眼定定地看着牡丹,语气里隐隐透着不耐。
牡丹回望了王姝,仿佛是思量了许久,方道,“指教不敢,只是牡丹有一事要求一求夫人。”
闻言,王姝登时明白,不由冷笑道,“哦,姑娘是要为花胜子一事求我么?”
此话一出,牡丹非但不觉得难堪,反而笑了起来,一双美目更是明丽似水,“夫人聪慧,一语便猜中了牡丹所求。”
王姝冷下脸来,森然说道,“我夫君是死在花胜子房里,王姝恨她入骨,巴不得她不得好死……姑娘却为她来求我,不觉着有些不妥么?”
“正因为您是李致远的夫人,所以牡丹才来求您。”牡丹眸光一闪,狡黠道,“夫人不也正盼着李致远命陨黄泉么?”
王姝大惊,心中大颤,后背不由吓了一身冷汗,面上一抹惊慌之色一闪而过,牡丹却看得分明。
“你……放肆!”王姝面上的慌乱转瞬化为了愤怒,娇喝道,“你不过是一名低贱的歌姬,如何敢诽谤于我?”
牡丹轻纱下的面庞冷冷一笑,见王姝这般反应,心中的猜想便更肯定了几分。
“是不是诽谤,夫人心中有数。”面对王姝的愤怒,牡丹没有丝毫的畏惧,“世传夫人嫁入李府两年却无所出,这可真是冤枉了夫人了。若非李公子在家中强势,置夫人一片痴心而不顾,夫人好不容易怀上的胎儿,又怎会好端端地便没了……”
牡丹话音未落,王姝脸色煞白,连嘴唇也失了血色,颤抖着说道,“你……你究竟是何人,怎会知晓……”
“李府虽是大户人家,李大人教管严厉,可也免不了会养了几个唯利是图、见钱眼开的东西来。牡丹不过多花了几个银两,便有人将夫人的一切都吐露了出来。”牡丹抬眸淡淡望了一眼被惊起的鸥鹭,嘴角略带嘲讽,说道,“夫人怀胎四月,李公子尚且挥金如土,流连烟花柳巷,夫人不过略微有了几句怨言,怎知李公子竟不顾夫妻之情责打夫人,以致夫人没了腹中胎儿……此事换作牡丹,只怕也要恨之入骨呢。”
牡丹一语戳中了王姝的痛处,王姝听罢只觉着头皮发麻、口干舌燥,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此刻天气晴好,微风拂照,却仿佛有一道雷劈在了王嫣的头顶之上,像打开了尘封许久的盒子一般,将她多年的隐痛暴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