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赔了你钱,你还反悔要说呢?”童菲叫住了纪达明。
我蓦地睁大了眼睛。
“我不说行了吧。一块钱就当买我那糖了行了吧。你个女的怎么那么多事啊?”
“那明天签字画押。”
“随便你。”
教室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陆续回到桌子上。太阳开始升起来,阳光穿过透明玻璃,争先恐后涌入了教室。
“童菲,你为什么帮我?”我顶着两只红肿的眼睛望向她。
“我看不惯纪达明欺负你。”
“如果我真的是偷的呢?”
“你是吗?”
阳光开始变得刺眼。我偏过头,忍不住抹起了泪。如果童菲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漠然地看着这一切,也许我不会哭的。
泪腺打开,我再也忍不住。教室里嘈杂的声音掩盖了我的啜泣声和呜咽声,也许大家从来都不会知道,在那个周一的早晨,我的心里经历了怎样的天翻地覆。
“我该怎样向我父母要钱啊……”我把头埋在桌子下低吼,眼泪把地上打湿一片。
“林正阳,我借你吧。”童菲的半个脸隐在阳光的阴影里,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惊愕。
“我有个叫淘淘的兔子存钱罐,我妈说,我需要的时候可以打开,不瞎花就行。”
“童菲,我……我一时,一时……恐怕没办法还你。”
“没关系,算我借你的。等你以后当了校长,或者别的什么长,挣了大钱,多给我买点酒心糖吃。我其实……也想尝尝酒心糖是什么味儿。”童菲看着我哭得惨不忍睹的脸笑了起来。
“好。”我点点头,用袖子胡乱地抹了几把脸,也笑了。
太好了,终于不用被父母打断腿了,我想。可是当时,我能清楚地感觉到,除了保全双腿的喜悦,还有其他的东西在我的胸口蔓延生长。
第二天,童菲拿来了一块钱。不同大小的硬币混杂着不同颜色纸币的一块钱,看一眼就知道这大概是童菲的“全部家当”。童菲把钱悉数给了纪达明,带回来一个纸条给我。
是一个歪歪扭扭模糊不清的铅笔指纹手印。大概是童菲怕纪达明反悔,用铅笔涂了纪达明的手按下的手印吧。
一股强烈的鼻酸袭来,我又没出息地哭了。童菲看我哭有点不知所措,一个劲地说真的还清了真的还清了,不会被别人知道的。
羞愤、懦弱、感动、自责的情绪仿佛洪水一般从心底决堤而出。但对于内向寡言的我来说,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表达我对童菲的感激。
那么卑微、不善言辞的我,有什么理由值得你相信?我又如何值得你用全部的家当来弥补一个与己无关的可笑错误呢?
酒心糖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我依旧是老实懂事、品学兼优的我。没有被打断腿,也没有被同学老师和邻里嘲笑。我和童菲依旧话不多。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
我从未深入了解过童菲,也不知道童菲替我“还债”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我们的关系本就是普通的同桌关系,还是彼此话不多的同桌关系。我不知道童菲平时是如何看我的,有没有期待过有朝一日我回报给她更多。
我通通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开口感谢童菲。也许她永远都不知道,她的举动,究竟给了一个濒临绝望的少年怎样的救赎和感动。
后来的我可以买很多很多的酒心糖,也有了很多很多的“一块钱”。我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酒心糖的诺言。尽管,我和童菲早就没了联络。
我试图寻找童菲来兑现关于酒心糖的诺言,却不知从何谈起。诺言是童言无忌所编造出来的东西,成年之后再去回味未免也太过荒唐。就算能够找到她,我又怎样去兑现呢?给她一包酒心糖还是还她一块钱?
也许连童菲自己都已经忘记了那个诺言吧。
温暖的事情千千万万。但拯救命运的温暖或许仅此一桩。如果那年事情走向如同我预想的那样,也许就没有后来的我了。
酒心糖曾经是我的梦想,也是我的噩梦。在美好的梦想和残酷的噩梦之间,那个和我不怎么说话的同桌默不作声地站在了我这边,把势单力薄的我推向了前者。
或许,我永远都兑现不了那个执着了那么多年的荒唐诺言。
又或许,我早就兑现了那个诺言。我那被拯救了的人生,就是诺言实现的最好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