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日月，寒尽不知年。
当少女最终走出了试炼之山，她的脸色一片苍白。“所谓巫女，只是被执念诅咒的人罢了。拿出自己的所有，去和神祗下注。你想要什么？”进山前巫女这般问她。
彼时她异常坚定地给出了回答。
巫女所说，不是比喻，就是确切的事实。“所有”二字更是没有半点夸张。
一切被巫女寄托了情感的事物，都会被冥冥中一只手无情抹去。少女现在才明白，巫女与人们保持距离的缘由。
就在刚才，少女的契约成立，她为龙卜了一卦，却得到一个她无法接受的结果。
她机械地挪动双腿，在山峦阴影边缘行走。
风平浪静的海边，一如二人初见的那个早晨，巫女面朝大海眺望着遥远的地平线。
“后悔了？”巫女没有回头。
“我想守护，却因为这份执念搭上我想守护的事物。”少女轻声说，“这不对。
天空中白云包揽了全部的直射阳光，其下海鸥正在盘旋。
“做你想做的事去吧。”过了很久，巫女这般回应。
少女鞠了个躬，没入群山的间隙中。
少女到了她从未到过的城镇，吟游诗人反复吟诵着一首二十四行：
北地有恶兽，
其名为龙，肆虐一方。
南国有佳人，
遗世独立，美丽善良。
恶龙觊觎公主的美貌，
丑陋身躯降落于塔楼之上。
侍从与卫士誓死抵抗，
挡不住恶龙的为妄。
公主每日以泪洗面，
尽管恶龙用珠宝把山洞装饰得闪亮。
因为公主知道，
这华美背后无数无辜者家毁人亡。
公主每日祈愿，祈愿有勇者能讨伐
这罪孽深重的魔王。
事实上英雄早已上路，
正义的旌旗高高飘扬。
恶龙咆哮，烈火炀炀。
可无畏的骑士怎会在乎？
他是比焰火更耀眼的光。
以主之名，
罪恶消融于金色的圣枪。
公主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凯旋路上唇启诉衷肠。
且让我，把这浪漫的故事传唱。
少女面无表情地穿过挤满喧闹听众的街道，穿过王室的宫墙，抵达了她的目的地。
又是一年春，偌大花园里一片嫣红姹紫。铺着灰白大理石板的小路两旁的每一株草都在努力生长，每一朵花都在认真开放。花草数目可观，却并没有多名贵。很多在山野随处可见，显得与皇家园林的身份不符。东西走向与南北走向各有一条小道，相交处在花园中心，中心有座小亭。
亭子整体是蔚蓝的，从下往上颜色逐渐加深，给人一种它正在生长的错觉。亭子里有两张石桌，石桌与支撑的立柱上都雕刻着花卉。一张石桌稍大，桌面上空无一物。另一张石桌上放着一本书和一篮浆果。
少女注视着那张稍小的石桌，许久许久。
蓬松的夜拥抱了这个世界，清凉的月在浅斟低吟。
草木上浮现出银白的光点，光点和开始活跃的萤火虫一同升起。月色皎皎，绿色的光点四散，白色的光点汇聚。汇聚成了一位女孩的形象。
女孩的躯体并不真实，形象却很清晰。她置身于花海，两手交握放在胸前，闭着双眼。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头发末梢微卷，垂落至双肩。纯白的衣裙及膝，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姿。
“你就是龙一直在等待的人吗？”女孩声线温柔。
少女自顾自地抚摸着从篮子里拿出的一个浆果，一遍又一遍。
女孩睁开了双眼静静地立在原地。
少女开口了，却又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她从什么时候发现龙说起，讲龙与她在村庄生活的点点滴滴，讲她执拗时龙的不离不弃。
少女说了很多，女孩听了很久。当少女噤声，女孩开始了她的讲述。从塔楼上的相遇，到山洞中的陪伴，再到那场决别的大战。
“那时我十二岁，父皇要把我嫁给圣骑士。对我来说，只有一种反抗的方式。婚礼在我成年礼那天举行，那一天我穿上我最喜欢的一条连衣裙从城堡顶楼一跃而下。那是我第二次体验自由的滋味。”
“可你说巧不巧，“女孩在轻笑，眼角却有着晶莹的物质泌出。
“就在我坠落此地之时，我那被放逐的哥哥带兵攻入了皇城。”
“哥哥小时候就很疼我。他求一个术士留住了我的残魄，顺从我的任性要求修建了这座花园。”
“真正的龙骨没有被铸成所谓神兵。龙就在这里，和我一起。彼此都不再孤独。”
“每隔三天哥哥就会为我带来一本书，他知道我喜欢看书。在我的坚持下，他也同意了每次过来带一篮浆果。你应该知道的，龙很馋浆果嘛。后来三天来这里换一次书和浆果成了宫里的惯例，尽管现今几乎无人真正明白这么做的理由。”
“龙可真贪睡啊，浆果换了一篮又一篮，它还不醒来……”
少女看着女孩，看着一滴又一滴白色珠状物从她脸上滑落，在花瓣上破碎成光点消散。
“谢谢”，”话一出口，少女就感到有道门被打开了。
这眼泪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某个愿望已经实现。
人间路已行尽。人间泪已告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