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中年男子面目与夏鸣锋有几分相似,他胸前的工作证上写有他的名字,他叫夏阳。
夏阳此时坐在长椅上,双手枕着头靠着椅背,仰头不知想些什么。他吐出一口气,又把身子拉向大腿用手支着,手指一上一下地敲着大腿,如同发布密令的特工一般。他嘴里念叨着什么,也许是喉咙有些干了,他喉咙向下咽了咽。天气有些热,走廊里一丝风也没有,让他的衬衫都被汗粘着,动一动都会皱起来,这让他时不时都得扯着衣背顺一下。他抓着领带松了松,掏出手绢来擦一擦脖子上如同露珠般涌出的汗珠。他一边擦汗,一边看着那浅绿色的大门,门楣上挂着一个液晶面板,上面三个红色的大字告诉他,手术尚未结束。
走廊上时不时有一些穿绿大褂的人形色匆匆的路过,但所有人都把他当作空气一般,这让他想找个人说说话也不成。
“生了生了!”那浅绿色的大门开了,一名护士探出头来向他说道。
“男孩还是女孩?”
“恭喜!是个小公子!”
“真的吗,我们老夏家有后啦!呜呼!”夏阳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窜到手术室门前,却被护士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先生,产妇需要在产房观察两小时。”
“那我可以看看我的宝宝吗?”
“在这里!”护士推着手推婴儿床,那皱巴巴的小家伙被蓝布裹着,睡得正香。
“大人还需要在产房里观察一到两个小时,所以我先把孩子推回房间。”
护士将婴儿床推回病房,夏阳也跟着。病房里开了空调,冷气一吹,他舒服得轻呓一声。
他坐在床边,看着里面的小可爱,眉头都舒展开来。窗外夏蝉的鸣叫声透过密实的玻璃窗钻进来,让病房内更多了一丝生气。
“就叫夏鸣锋吧!”夏阳眼睛一亮,连忙想到一个自觉不错的名字。小家伙张嘴“唔!”的一声,算是应答,但他眼睛也不张,只是手脚扭动了两下又沉沉睡去。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镜面再次荡漾起来,重归平静时却映出夏鸣锋那瞪着眼睛张大嘴巴的面孔。夏鸣锋几次尝试再度接触镜面,然而却只摸到冰凉的玻璃,并没有什么异状再度出现。他叹了口气,开始转向南面第一面镜子。他像刚刚一样,用手轻轻拭去镜面灰尘,然后手指轻触镜面。
镜子里黑乎乎一片,什么也没有,黑得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让人看一眼就会觉得自己会坠入其中。
于是他走向北面第二面镜子,拭去灰尘,再轻触镜面。果然,镜面再度如水波般荡漾起来。
镜子里的男人比刚才还要老了不少,头发有小半白了,如同山间积雪般缠绕在额头的皱纹之上。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翻看着眼前的文件。文件里的血红的数字如同刀子戳中他心脏一般,每看一分,他脸色就难看一分。
“嘭!”他将文件重重往桌上一摔,差点打翻那杯冒着热气的铁观音;茶杯被他这么一震,淡青色的茶汤被震得晃动起来,冒出几个泡泡。他胸膛剧烈起伏,气喘如牛。然后,他端起茶杯狠狠喝了一口,仿佛这样就能喝掉刚刚的不愉快。
“那该死的堂弟,当真误我大事!”
“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也不跟我商量,还想瞒天过海,真是糊涂!”
“这家伙平时看着挺精明,谁知关键时刻完全靠不住!真是枉费我如此看重他,把矿山都交给他经营!”
他站起来,一把推开靠背椅,椅背与后面的柜子相撞发出闷响。他头也不回地来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却见几辆巡捕车带着刺耳的尖啸声呼啸而来,停在楼下。
镜面荡漾一阵子又重归平静。夏鸣锋手有些颤抖,但还是坚定地起身了北面第三面镜子。
镜子里的男人面容枯槁,脸色灰败。女人坐在他身边,他拉着女人的手唠叨个不停。最后,他还叮嘱:“今天是儿子高考的日子,千万别让他分心,明白吗?”
女人含泪点头,却忍不住以手掩面,泪水顺着她指缝淌出,“吧嗒”,“吧嗒”一滴滴摔碎在青灰瓷砖面上。
“我这病是好不了啦!别难过,我们人呐,终归会有这么一天的。你知道吗,昨晚我梦到我妈了。她穿着那件红色的呢子大衣,我记得她平时都舍不得穿的。我躺在她怀里,说了很多话,我告诉她,她的孙子长大了,考上大学了。她只是笑着不回答,最后,她告诉我,她在那里等我。哦,对了,她还给我唱起了儿歌。”
女人抽泣声更大声了,握着男人的手失声说道:“别说了,求你,先休息一会吧。”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男人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然后微笑着闭上眼,手一软,从女人手里滑落。女人惨嚎一声,连忙大吼着:“医生!护士!快来!”,然后疯狂地按动警铃。
病房外阵阵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一群白大褂提着箱子急匆匆挤进来。
“嘀——嘀——”“心脏起博无效!准备注射肾上腺素!”
“嘀——嘀——”“肾上腺素无效!”
“嘀——嘀——”“抢救无效,家属请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