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奶奶是神仙姐姐转世,当污浊的云挡住了太阳的光明时,她就会躺倒在地,口吐白沫,如果那个时候,恰好有人路过把她扶起来,那么那人就好运了,神仙姐姐会掐着手指头,叽里咕噜,说出很多很多不可泄露的天机,正是这些天机,让村西头的刘寡妇找到了丢了两天的老母鸡,也让邻村的老孙头经过一番摸爬滚打后终于抓到了儿媳妇深夜不在床的证据,成功让儿子与儿媳离了婚且保住了彩礼钱,不过,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来自大山深处了穷叫花子王贵贵,别看他穷得衣不遮体,他悟性非常好,神仙姐姐不过是满嘴白沫,呜哩哇啦了几句,便被他解开了天机,隔天,路边捡了两块钱,买了张彩票中了一等奖,一夜暴富。
当然,天机这东西,只有那些天灵盖敞开对着老天爷的人才能领悟到天机,并因此发了财走了运,而那些愚钝不开悟的人,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小老太太神经病一样,一边嘴里吐着白沫,一边像个猴子一样又蹦又跳,令人哭笑不得。
我大概就是那个愚钝的人吧。
那年,我高三,我的妈妈因我糟糕的成绩愁出了白发,她好言相劝以死相逼使出了浑身解数仍不能把我从笨蛋堆里拉出来后,她开始每天日观风云夜观天象,那段时间,是我最害怕的日子,我好害怕,我的妈妈指不定那一刻就飞升了。直到有一天,她兴冲冲跑进我的房间对我说:“快,跟我走。”
我被拖拉着,一如小时候被她拉去百货市场的样子,虽然我已经比她高了那么多,壮了那么多,我乖巧地跟在她的后面,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去哪。
路上的风好像故意把妈妈头上的白发一根根翻找出来给我看,我看着看着竟然眼眶湿润,我的妈妈老了,也很久没有这样开心地和我一起走在路上了,自从我上了高中,我们的话题便没有离开过学习,而这样的话题,轻易就让我们犹如仇敌一般,跳进战壕各自为战。记不清妈妈流下了多少泪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爱哭鼻子的人变成了妈妈,而我总是像一头倔驴一样,把脸拉的跟火车道一样长。
妈妈把我带到了姑奶奶的家里,姑奶奶只身一人,住在一间养着两只芦花鸡的茅草屋里。
我第一次见姑奶奶,但姑奶奶的传说,我早有耳闻。
这个精瘦的小老太太,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她点头示意我们坐下,然后一个人出了门。
我不解地看向妈妈,妈妈朝我摇头,等到姑奶奶走远了,妈妈才悄声说:“必须要假装不经意间撞见神仙姐姐附体才可以,不然不灵。”
坐了大概十分钟后,风向忽然转了,一片不知道藏在哪里的乌云,赫然出现在天际,它挥舞着胳膊腿,像个滑稽的小丑,不多时就挡住了骄阳。
妈妈瞅准时机,立马拉着我钻出茅草屋,我们前后左右翻找了一遍又一遍,总算在离茅草屋一公里外的一棵歪脖子树下找到了口吐白沫的姑奶奶。
姑奶奶看见我俩后,连连翻白眼,妈妈见状赶忙上前扶起姑奶奶,可转念一想要解开天机的是我不是她,她又把姑奶奶摔到地上,招呼我扶姑奶奶,等我扶起姑奶奶的时候,姑奶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眼看神仙姐姐就要上天不附在她身上了,我妈妈眼疾手快,把姑奶奶衣服上的白沫抓了一把,抹在了姑奶奶的嘴边,姑奶奶才算留住了神仙姐姐。
神仙姐姐一开口,就是一肚子的怨言,她说:“你娘俩弄死我算了,我在这棵歪脖子树底下吐了二十年了,是个人转眼就能找到,单单你们,我吐了半个小时了,你们才找来,找来了还不好好扶着我,怎么扶起来了还能再摔下去的,我六十六了,一把老骨头了,经得起你这么摔吗?哎呀,我的腰啊,要死了,要死了,我的脊梁骨啊。”
我再次不解的看向妈妈,不应是叽里哇啦的天机吗,怎么这些话我都听得懂,难道是我悟性太高,能直接和神仙姐姐对话。
妈妈朝我摇头,示意我不要轻易开口,因为人间的污浊之气可能一个不留意就把神仙给熏跑了,得不偿失,听着就行了。
接下来便是神仙姐姐无休止的谩骂,从我到我爸我妈再到我的爷爷奶奶姥爷姥娘乃至七大姑八大娘,但凡沾亲带故的人一个没落下,全被我的姑奶奶问候了一遍,神仙姐姐嘴里的话语之糙文法之乱用词之粗鄙,听得我的妈妈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若不是害怕我会错过神仙姐姐泄露给我的天机,她早就捂住我的耳朵了。
我和我的妈妈张着耳朵努力地从那些龌龊的字眼里挑拣适合我的东西,可直到日薄西山时,一无所有。
反观神仙姐姐,我们明显看到神仙姐姐的嗓子眼里喷出一股股黑烟,想必是泄露太多天机,导致神仙姐姐的本体我的姑奶奶遭到了报应吧,妈妈肯定是不忍心看着姑奶奶为了我们丢掉自己的性命,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冒着天下的大不韪,撸起袖子,“啪啪”狠狠扇了姑奶奶两个大嘴巴子。
立竿见影,神仙姐姐立马闭上了嘴,我的姑奶奶苏醒了过来,她已经奄奄一息了。妈妈关切地说:“刚才好险,您的老命差点搭上了。”
姑奶奶拱拱嘴还想大放厥词,看见妈妈的手扬了起来,立马把嘴里的字给咽了下去。
把姑奶奶送回家后,妈妈长吁一口气,她问我:“儿子,你领悟到天机了吗?”
我如实说:“完全听不懂。”
妈妈看见我天真的样子,笑着说:“你啊,可真是个愚钝的人。”
我搞不懂我妈妈确认了我是个愚钝的人后,为什么那么开心,不过,之后她再也没有逼我学习,而且整个人状态好了很多,也许是她领悟到了天机吧。